周良坐在矮凳之上，被条条木臂捆了个严严实实，倒不惊恐，或者是畏惧。师父既然会让师姐下山捎信，自然是信得过医仙，他一个屁都不懂的废人，哪里有资格怀疑医仙？

他便老老实实端坐着。

心湖之上忽然响起了老者的问话。

“为何你的仙府之内，竟有水运精华？”

周良问道：“医仙，何为水运精华？”

心湖之上再次响起老者的言语，“简而言之，便是擅长水术的修士运用神通，将水运凝炼成为精华。水属一类的神祇也有这般神通就是了。”

周良很快便想起了那位师兄，还有彩溪涧的那一番遭遇。如此说来，这件好事的确是那个道名叫做“赤渡”的师兄做的无疑，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那个时候他才来正阳宗没有多久，怎么就招惹到了擒阳峰的人？而且，那个叫做“赤渡”的师兄和自己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毁了自己仙府方才甘心？

他心中失落，便没有回答周文的问题。

周文虽然心宽体胖，对于大多数事情并不在意，可学医之人有一点大同小异，便是极度厌恶病人知而不答。他有些恼怒，问道：“这些水运精华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仙府不是被烧毁的吗？”

周良稍稍思索，拣了些可以坦白的话语如实告知，“倘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是我拜入正阳宗不久，一位师兄引我下水，在水中对我做了手脚。”

周文勃然大怒，“同门师兄？”

周良忽然感到一丝恐惧，可惜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无法收回，“是...是...”

周文怒道：“他为何要对你做手脚，你惹到他了吗？”

周良小心答道：“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更别说招惹他了。”

那些个木臂骤然回缩，回去了矮凳之中，绿光消散，屋内恢复了一片昏暗。

周文依然倚在墙边，大袖飘摇无风自鼓，大哼一声，“从未见过便要出手害你，怎么，是听说你福缘深厚，这才特意赶来断你大道？世间竟还有如此无耻之人！我倒要去问问那个余小子，你们正阳宗，什么时候教出了不义无耻之徒！”

随着他话音落定，木屋小门骤然打开，一缕亮光照进屋内。

周良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望着周文，大声说道：“医仙！”

周文已侧过身子，双手负后，正准备离去，听见他喊声，便停下神微微侧过脑袋，问道：“还有什么要坦白的？”

周良低着头，心中着实天人交战了一番，片刻之后抬起头，目光颇为坚定，“请医仙不要将此事告诉师叔。”

周文先是一愣，倏忽冷笑道：“怎么，你还打算私下找那个所谓的师兄报仇？以你现在的境况，莫说能不能报仇，便是找到他，都要费上好大的一番力！”

周良心中一凉，问道：“医仙的意思是...仙府无望重筑了？”

周文登时怒火熊熊。自打行医一来，那些百姓所谓的“疑难杂症”，到他手里便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亦有不少山上修士，或大道受损，或卡死瓶颈，皆奔赴此处请他治疗，三十年光阴，山下百姓无数，山上修士近百，只要过了他的手，没有不痊愈的。自然也有如同周良这般仙府尽毁的，对方出了好大一笔神仙钱，才终于重新筑起仙府，只是修道一途还能不能顺利、或者是走多远，全靠对方造化了。

周良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束手无策的。

他自然很是恼怒，便大声说道：“还怎么重筑？你的仙府先受水侵，后受火烧，现下，你的那块方寸之地还留有水运精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重筑你的仙府？”

发泄完毕，怨气也出了，胸口便不再那么闷堵了。他瞥了那低头不语的少年一眼，“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段时间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反正余小子重病初愈，还需要好些时候才能恢复四境水准。不过你的方寸之地还留有水运精华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告诉余小子的，或者干脆，我写信给贺老头！让他把那个王八犊子揪出来！”

周良赶忙说道：“请前辈口下留情！”

周文冷笑一声，半眯起眼，神色古怪，“怎么，你想学圣人以德报怨？”

周良低下头，“晚辈不是圣人，也做不到以德报怨。晚辈只是想等修道有成之后，亲自找那师兄讨个说法。”

周文依然是那副古怪的神色，“想法倒是不错，可你有无想过后果？”

周良正色答道：“最坏的结果，不过晚辈大道无望罢了。”

周文重重叹了一口气，摇头连连，“你这人蠢得可以。”

周良眼神诚恳，“医仙此话何意？”

周文说道：“你可有想过其他同门？既然他会用这种方法对付你，他难道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别人吗？等你到你修道有成，再找那人讨个说法？就算你花了五年时间重筑仙府，又花了十年时间修道有成，这十五年时间，有多少天赋卓绝的仙苗胚子将要惨遭毒手，你算过吗？正阳宗的情况，我虽不大清楚，但有一点我知道，贺老头，那个九阳峰首座，他无比希望正阳宗的这个‘宗’字能名正言顺。想要让那些山头闭嘴，很简单，只要正阳宗能出一位洞虚境散仙即可。可现在有一个王八犊子横在山腰，你觉得正阳宗弟子天赋再高，能爬上去吗？你以为‘亲自找那师兄讨个说法’很酷？这只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是弱者的自我安慰吗？周良一阵恍惚。其实他这样说，只是因为还没确定罢了，倘使直接将此作为定论，说不准会误伤好人，他觉得，这个应该称作为人的小善。可周文所说丝毫不假，“既然他会用这种方法对付你，他难道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别人吗”？

小善成大恶者，无处不在。如佛门僧人下山游历见一头大虎被百姓打至重伤，气息奄奄，佛门有好生之德，僧人便极力劝说百姓，放那大虎归山，数旬之后，大虎伤愈，再次下山而来，咬死百姓无数。

此便是小善成大恶。

周良自知考虑不周，只得拱起手，老老实实认错，“医仙所言极是，是晚辈想浅了。”

知错认错，不失为好品德。虽然仍旧觉得眼前的小子是个蠢蛋，可他的坦诚让周文觉得孺子可教。周文点点头，“知道就好。走吧，随我去见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