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魏襄阳城
城外,竹林。林内水雾朦胧,雨淅淅沥沥。
“死人五十永安币,活人两百永安币”
刺客雨鬼坐在一颗石头上,整个人藏在一件墨色长袍里。
“脏水为雨”
蓑衣人站定,声音自斗笠下传出。
“十三少爷?”
雨鬼睁开眼睛,罩在黑袍里的脸惨白如死尸。
“鬼,用你的时候到了!”
十三少爷压了压斗笠。
“生死无常!”
雨鬼一字一顿地说出鬼刺客的信言。
十三少爷知道鬼刺客信言出口,只需给出名字,十日内其人必死。
雨势渐猛,浑浊的雨水沿着十三少爷的斗笠流到他紧握的左手上。
“是谁?”
十三少爷的静默无言,令雨鬼忍不住发问。
“是......”
十三少爷微微抬头,眼神与雨鬼擦过。刹那间雨丝变得缓慢,林中水雾迅速凝聚。雨鬼伸手拔刀,刀出鞘,却是十三少爷的刀。
“是你!”
十三少爷摘下斗笠,眼旁有一道浅疤,雨鬼已经死寂的眼眸里仍透露出惊恐,一把漆黑短刀扎透了他的心脏。
“出来吧”
十三少爷话音刚落,一个人从林雾里缓步走出。
雾气散去,此人竟与雨鬼一摸一样!
“真是生死无常呐!”
雨鬼拍了拍手,脸上露出阴惨的笑容。
“你那边怎么样了?”
“老南山王死了,试问这滴水城有谁敢跟十三少爷争南山王位?”
“脏水为雨!”
十三少爷一把将短刀拔出,用一块黑绢擦拭后,插入系在腰上的刀鞘内。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城里雾气朦胧。
这种天气本该窝在屋子里,咳咳瓜子,煮煮糖水,或是邻里聚在一起赌点钱玩玩,一个破口瓷碗加上一个木头骰子就能让男人们玩上一整天。可现在所有人都立在街边,表情严肃。小孩儿被大人拴在身边,防止他们乱跑。
“听说这新王才二十岁!”
“那可不嘛,十三少爷年轻有为”
“呸!看我这嘴,该叫南山王了”
“你们啊,还没见过新王吧”
一位布衣老者轻抚胡须,丝毫不掩饰对身边几个人的蔑视。
“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
“我岂止是见过,七年前我还与新王一同杀过敌”
“就你?”
布衣老者轻哼一声,伸手一撸袖子,露出了小臂上的雨神纹。
“你是脏水军?”
老者将袖子放下去,眼角微皱,忆起往事。
“七年前,大荒南境的海市人来犯,幻影乱踪,无声无息,穿城墙若虚空!偏南的几个城镇与大片的村落都受到了袭击与掠夺,南山士兵迷于幻境,无可奈何。那时,才十三岁的王,水滴子温十三,一骑白马南下,从各城兵营挑选身长形瘦的士兵,组建脏水军,刺雨神于小臂。抵达边南城时,脏水军一共四十七位,皆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青灯链锤,乘无暇白马,以白布蒙眼!那一战,下的也是这样淅沥的雨!海市人无声袭来,脏水军静听雨落,雨落无声处便是敌人藏匿地!幻境迷不得眼,鬼容乱不了心,白马踏越,链锤投甩,青灯不灭,整个边南城,整个漆黑夜,四十七位脏水军,穿梭于青石街巷,泥泞旷野,以及水上木桥,雨落不尽,日不破晓,终了,海市人退,雨停,万里无云!”
老人讲得吐沫飞扬,胡须乱颤,动情处竟撸起撸起衣袖舞动,听者也是入了迷,竟没看到临游全城的队伍已经转到了这条街上,十三少爷!新王!
“看!新王——”
布衣老者与身边的那些人猛然回头,目光所至,当年的少年已经长大,眼眸很深邃,以至有种看不清面容的错觉。跨下的白马走的很缓,马蹄浅浅地落在青石板上,在苔痕上留下蹄印。左右两旁跟着两位蓑翁,两头青牛偶尔发出“哞”的声音。后面紧随的就是闻名南山境的脏水军,白马白甲白袍,手持着青灯链锤,锤子与拳头一般大小,里面燃着青色灯焰,在细雨里忽而摇曳。
“南山王!”
“南山王!南山王!”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街旁的人陆续地呼喊起来,南山王抬眼看向远处,雾霭朦胧的群山淡影,错落起伏的亭台楼宇,缓聚缓散的茫茫水气,细雨轻盈地飘洒,空气清新又冰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肺腑通凉,神清气爽。忽而!他眼角急皱,持缰的手猛地紧握,天边的一座墨色孤山顶上,立着一个消瘦人影,黑色袍子随风翻飞,似乎能够听到咧咧风响!腰间的一把长刀使整个人看起来都分外凌厉!而且,那人手上还提着一盏青灯,南山王感觉到,那人正在与自己对视!莫名的恐惧在心头骤然升腾,胯下的箭雨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步伐变得没有刚才那样稳健,踩下的蹄印深浅不一。
“温婉”
南山王侧身,轻喊了一声。第一排最左边的一名脏水军应声向前,细细看时,那竟是一名女子!
“你现在带一小队人去搜查那座山!”
南山王指向那座墨色孤山,再看时,人影已不见!
温婉调转马头,带着十位脏水军离开了临游队伍。百姓的欢呼声还在耳边回响,南山王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刚即位便要举兵北上,不免有些不合时宜,给子民留下穷兵黩武的印象。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凤河之主已传来消息,欲联合澧河与南山境兴兵讨伐凶帝,与北方的军队南北呼应,则凶帝必败!
墨色孤山上的身影令他产生恐惧,水滴子温十三不曾有过畏惧,在已经过去的二十年里。举兵在即,他不想有任何的变数出现。那个人的眼神,就像——,棋子!对,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一枚棋子!
温十三师承墒子,精通诡道,多年来,他都是下棋的人。这次,他隐约感到这场棋局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东流岛
“锵!”
一名东流武士收刀入鞘,朵朵樱花飘然洒落。
“影流大师为何要赠与我这把刀?”
“也只有府主你能配得上这把暗流”
抚摸着刀柄上所刻的暗流二字,川泽府主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
“回去告诉影流大师,就说川泽家一定不负厚望”
“府主英明,在下这就回去复命!”
“父亲已经决定了吗?”
影流大师的弟子走后,川泽府主的大儿子川泽宁从一棵粗大的樱花树后面走了出来。
“顺应大势罢了”
“钟郎家世代担任岛主,川泽家几百年来以忠而受东流人敬重,怕······”
“川泽家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那父亲为何答应影流大师?”
川泽府主抬手将刀丢给儿子,川泽宁一把将刀握在手中,刀柄上的暗流二字如此醒目!
“暗流,从来就不止一股!”
“父亲的意思是?”
“川泽家素来与各府交好,唯有一府不曾往来”
“大原家!”
“川泽家的忠就是最深的暗流”
川泽宁脸上的疑云渐渐消散,露出狡黠的笑容。
东庭,温泉堂。
岛主钟郎介仰坐在温泉池里,一条黑鲸纹满了上身。东流人信奉潮神,黑鲸则是潮神在海里的化身,千百年来东流人一直以黑鲸作为族徽,黑鲸被锈在旗帜上,武士的衣袍上,战士的皮甲上,甚至是各户的房梁上也刻有黑鲸,但只有岛主与各位府主才有资格在身上纹一条黑鲸。
“让他们进来!”
钟郎介伸手从池里掬了一把水,捂在脸上使劲儿搓了搓。
“姑娘们哟,快进去,快进去,多大的恩宠呀!”
听到钟郎介的喊声,一直守在门外的家臣钟郎太猛地一哆嗦,赶紧催促那些浑身只披着薄纱的姑娘们进去。
一阵嬉笑声传进来,钟郎介赤身裸体地从温泉池里站起来,引起姑娘们声声惊呼,佯装羞涩地捂起脸来。
“哟,老头儿这次找的姑娘都这么嫩啊”
钟郎介一把搂住两个姑娘,撕掉了黑纱。
“老头呢?进来!”
钟郎太一脸献媚地弯腰进来,眼前春光荡漾,却目不斜视。
“这次干的不错,去找阿原那儿领赏吧!”
“哎!”
钟郎太正准备离去。
“等等!”
“这个给你了!”
钟郎介伸脚将旁边的一个姑娘踢到钟郎太面前。
“扑通”,钟郎太跪倒在地。
“老臣年纪大了,消受不起”
“给你你就带走!”
“老臣遵命”
“起来滚吧”
温泉堂里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靡靡之音,钟郎太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哟!太臣这是干嘛呢 ”
“嗓子干”
钟郎太立刻又喜笑颜开。
“这次打算要多少赏钱呢”
管家阿原一脸鄙夷地瞧着钟郎太。
“这不是要看你嘛!”
钟郎太伸手摸向阿原,被阿原嫌弃地闪开。
“拿去吧!”
阿来甩过去一个灰色钱袋。
看着阿原消瘦的背影,钟郎太笑了笑。他在钟郎家待了五十年,服侍了两代岛主,五年前被赐予钟郎名氏。虽表面风光,实际上在这东庭里还是卑微的很。
“你回去吧”
钟郎太将灰色布袋递给了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