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里边儿请！”

正值午后，茶馆小二忙前忙后，招呼着进馆的客人落座，肩上搭着一块抹布，利索的将桌椅擦拭干净，待客人落座，很快便有温酒娘子将茶具、茶碗一一摆放好。茶馆桌椅三三两两，却是热闹非凡，落座客人不论是佩剑带刀的江湖游侠，还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均只饮茶，不喝酒，端的是奇异。

忽听“啪”地一声拍桌响，茶馆外面的闹市，茶馆内的宾客，霎时间安静下来，天地间落针可闻，只见茶馆中央有一长桌，桌上同样摆放着一副茶具，椅上坐有一位沧桑青衫客，一手持响木，一手持折扇。男子抬头看向茶馆二楼的窗户，微微一笑，众宾客也一同望去，却露出茫然的神色。

二楼有一个孩童正蹑手蹑脚的翻窗进来，男孩穿着的衣服上布满补丁，还有一些是连补丁也遮不住的破洞，虽然衣服破旧，却是干干净净，衣服竟被清洗得有些发白。

男孩此刻已经翻窗入内，站在二楼的长廊上，讷讷的看着楼下大厅中发现了他的青衫男子，感到有些难为情。他之所以要偷偷翻窗进来，便是怕小二看到他穿着破烂的样子就赶他出去，而且，他也确实没有钱支付茶水费。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他索性便下楼，搬起一个小木凳，寻到一处人稍微少些的角落坐着。他两手捏着衣角，感到有些局促，因为青衫男子一直注视着他，淡淡微笑，不过茶馆其他人倒是像没看到他一样，只顾着看着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将手中响木和折扇放在桌上，端起茶碗，慢慢品了一口清茶，其余宾客也没有催促，只耐心等待着男子开口。

男孩坐在角落，看到青衫男子拿起折扇，手肘顶在桌上，正好将折扇横于眉宇。忽地青衫男子将折扇“唰”地打开，随之男子沉稳有力的声音便如同响在孩童的耳边。

男孩盯着折扇，心神随着折扇一摇一晃，仿佛置身于青衫男子故事中的世界。

“阴沉的天空，疾苦的人间，田地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处处匪盗猖獗，民不聊生，和尚道士散步教义，贫穷的民众向金光闪闪的佛祖道象献上祭品，祈祷来年富贵平安。边疆战乱不断，将士脚踩着尸山血海，拼命厮杀，守卫着身后富丽堂皇，处处歌舞升平的京城平安，天子黄袍加身，高坐龙椅，漠然的看着阶下百官争论不休，而退朝之后，先前如同生死大敌般争论的百官，却在胭脂花粉中把酒言欢，享受着酒肉池林。

有一对夫妻，抱着刚出生不到一岁的孩子，千里迢迢来到城中，却是为了把孩子卖掉，换得一些钱财，这样便可以买得两三个月的粮食，至于那孩子也不过是给人做一辈子的仆役。”

纸扇一摇，却听得青衫男子已经讲起另一个故事。

“有女帝风华绝代，一袭红衣立于京城之巅，设布衣，斩奸吏，兴儒学，改法制，创科举，平天下！帝剑所指，四海臣服。江山风雨飘摇不定，却吹不乱其发梢红线，岁月山河流转不息，却冲不走其指间流沙。她说，朕要这天下万世太平！”

“有飘逸剑客仗剑天涯，身后女子独守空城。江湖中红尘滚滚，总有太多的侠骨柔肠，痴儿怨女，道不尽的相思，恨不尽的别离，化作一杯苦酒，烧断愁肠。刀光剑影的江湖，有人为了名利纷争不断，有人执子在手，落子天地间，黑白棋盘上掀起阵阵血雨腥风。”

“有人金刀劲马，兵甲上血液未干，沧桑的毛发上夹杂着冬日的初雪，站在留下太多回忆的庭院中，昔年在院内桃树下说出的海誓山盟，而今也跟着落下的桃叶化作尘土。茫茫大雪中，埋下新酒，等候旧人，但兴许再也看不到那人抚琴送别的身影，就像曾经那人等不到风雪中的归人一样。”

“有若水红颜，寻遍天下，只为找到当初策马同游，在长街雨巷定下终生承诺的人，却在误入的喜宴上，看到了这个翩若惊鸿的男子，同样的誓言，同样的目光，同样的怀抱，只是那抱着的人儿却不是她。红烛燃烧，倒映出的身影却是随着火光慢慢扭曲，女子化作厉鬼，附身在新娘身上，穿着最喜庆的衣服，心里装着最深沉的憎恨，完成了这场曾经在她梦中出现过的婚礼。”

又见扇面骤然一转，漆黑如墨。

孩童看到九条遮天蔽日的尾巴，燃烧着魔火，摇曳不定，有妖狐立于天际，爪下按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苍龙，苍龙双目竖瞳，金黄的眼眸中散发着强大的龙威，只一个头颅便有一座山峰的大小，只是任它如何扭动龙躯，也摆脱不开头上的那只狐爪。

忽地那妖狐竟像是感应到了孩童的目光，妖异的眼眸中闪过戏谑的神色，孩童只觉像是陷落在那妖狐的双眸中，意识慢慢陷入黑暗。

“第九次！这是第九次梦回江湖！再失败的话，人族将永无翻身之日”……

孩童悠悠醒来，身下传来一阵颠簸，他不自觉想伸手按住额头，却发现双手被麻绳绑住，过了许久强烈的眩晕感仍在一阵阵侵袭他。又是一阵颠簸，孩童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架木质的板车上，板车破旧不堪，由几块长木板拼成，木板之间的缝隙歪歪斜斜，有的地方可以探下一个成人的拳头，身下垫着一张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木质的车轮在泥路上滚动，咯叽咯叽响个不停，孩童注意到有人在拉着板车前进。

孩童脚试着动了一下，同样被麻绳绑住，但好像有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女童，身上穿着类似长袍一样的衣服，长袍不知什么原因，有许多撕裂的痕迹，撕裂的痕迹下方皮肤也被撕开，伤口已经结痂。女童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没有动静，手脚同样被麻绳绑住。板车的空间很是狭小，挤下两个孩童尚且勉强，所幸车上也没放别的什么东西。

拉车人发现了后面板车上的动静，将板车拉到一棵树旁，停了下来。待其转过身，孩童能看到此人脸颊凹陷，瘦骨嶙峋，双目也是浑浊不堪，像是一个骨架子。

“你是谁啊，为什么要绑着我？”孩童向其质问。

那人也不回答，只是盯着他，靠着树坐着，口中呼呼喘气，可能是呼吸太过急促，导致其不断咳嗽。

“喂！你到底要做什么？”孩童大声的问道。

过了良久，那人才停止咳嗽，慢慢开口道:“你这娃子也不用耍小聪明了，这条道路早已荒废数十年，没人会来这的，听不到你的喊声。”那人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女童似乎也被两人的声音吵醒，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周遭的情况，便扯动伤口，疼得浑身颤抖，泪水直流。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绑着我们？”孩童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他们三人之外，确实见不到其他人影，知道呼叫也没有用处，麻绳也绑得很紧，无法挣脱，他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荒草杂乱生长着，四处充满着荒凉感。

“前面是鹧春城，我在来此的路上看到你们躺在路边荒地里，身上又有伤口，想带你们进城寻医，又怕你们乱动扯到伤口，这才将你们绑起来，不要见怪。”那人还在喘着粗气，似乎还没有缓过气来。

“可是我身上没有伤啊！”孩童不解道。

“还不是怕你踢到这个女娃了，毕竟板车只有这么大。”那人解释道，似乎也休息好了，接着来到板车旁，将他们身下的毛皮扯起，覆盖在他们身上，又调整了一下，确保看不出来毛皮下藏着两个孩童。不过这一番动作，又伤到了女童身上的伤口，本已经结痂的伤口，有些又开始流出鲜血，导致女童流泪不止。

“前面就要进城了，小兄弟不要出声，很快就为你们找到大夫。”

孩童在毛皮下，忍受着刺鼻的臭味，很快又听到板车发出的咯叽咯叽声音。

板车行进很是颠簸，女童实在伤的比较严重，每颠簸一下，孩童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实在不忍心，无奈手脚都被绑住，只好双脚并用，艰难地将女童移到自己双腿上垫着，这样会让女童在颠簸的时候，稍微提供一些缓冲，不过也是聊胜于无。

板车行进一会便会停下来，不知是拉车人需要休息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偶尔停下的时候，孩童还能感觉到有一些东西压在毛皮上，重量倒不是很重。

颠簸，停止，颠簸，停止，如此反复数十次，孩童才发觉到隔着毛皮有吆喝，叫卖声传来，大抵是进城了，四周渐渐热闹了起来。不过拉车人也没有要打开毛皮，将他们放出来的意思，一进城，颠簸小了许多，却也一直没有停顿。

又过了许久，四周喧闹的声音慢慢变小，似乎拉车人正拉着他们远离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