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猜错的话,溪口县……死去的不单单你们夫妇俩。”
闻言,左阳朔脸色骤变,直勾勾地注视着温载德,等待他的回答。
这位面容惨白的年迈儒生垂头不语,半响过后,才语带凄然道:“溪口县三千余人,无一幸免。”
左阳朔身子晃了晃,嘴巴半张,眼中犹带着些不敢置信。
白日时他虽见溪口县人群熙攘,贩夫走卒来往不觉,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此前他还当是自己多想了,万万没想到那些溪口县百姓,竟已统统死去。
他竟没能察觉丁点异象。
嘴唇翕动,因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左阳朔竟忘了追问更多细节,陷入沉默中。
“溪口县的大多数百姓,多半不知自己已经死去了吧。”
夏云溪此番话看似疑问,实则心中已有答案。
温载德随后的回答,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想。
“李先生所言不错,哪怕身死,我们依旧维系着生前习惯,与活人无异,一样要吃食进水,到了夜晚也需休憩,除了……”
年迈儒生言语微顿,夏云溪抢先把他后半截话说了出来:“除了嗅得生灵血肉气息,才会从浑噩中苏醒过来,变作嗜血的野兽。”
温载德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若非自己是君子境儒家修士,曾开窍明心过,必然也要像自己妻子跟其余溪口县百姓一般,变为嗜血活尸。
“温老可还记得上次清醒是什么时候?”
稍作回想,温载德笃定道:“是在十五天前。”
作为儒家修士,过目不忘绝非难事,所以他才这般确定。
左阳朔与夏云溪对视,是周延来溪口县调查的时候。
“那温老你有无见过一批身着除逆司服饰的捕快?”左阳朔追问。
回想了一下,温载德摇了摇头。
左阳朔正觉失望之际,温载德又道:“你要找的人,或许就在溪口县县衙。”
“何以认定?”左阳朔心念一动。
“一月前我曾见有群外乡人来到溪口县,由溪口县县令亲自接待前往县衙,当时我还不觉什么,现下来看,我们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多半与那些人脱不了干系。”温载德尽量用平静语调叙述,呼吸却微有急促。
左阳朔面露思忖,他初到溪口县时,还想仗着自己六扇门巡捕的身份,去找溪口县县令打听消息,可为避免打草惊蛇,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温载德的话,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假若溪口县真有问题,此地县令必然逃脱不了干系,贸然去往县衙,无异于自投罗网。
“其中是否有一名身着白衣,手里拈着枝桃花的阴柔男子。”
听得李先生的这番描述,左阳朔立时将目光望向温载德。
过了片刻,温载德点头,给予了个肯定回应。
果然……左阳朔心中生出此番念头,现下已经能够可以断定,溪口县就是南诏妖族布局的重要一环。
“两位是否打算要去县衙?”
扭头去看李先生,见李先生未表现反对,左阳朔才坦然点头。
无论是救出周知捕,亦或是查清此地真相,都势必绕不过县衙,是必经之地。
温载德沉吟两息,拱手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温老请说。”左阳朔回道。
目光视线掠过左阳朔,注视着负手而立的夏云溪,温载德郑重道:“可否捎带老夫一程。”
左阳朔神情微有错愕。
夏云溪噙着淡笑,平静询问:
“为什么?”
哪怕他心中已有答案。
“为什么?”温载德先是反问,随后瞥了眼倚着墙面的白发老妪,面上难掩悲怆:“老夫纵然是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绝不能以这副鬼样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死去!”
沉默几息,夏云溪噙着淡笑颔首。
“温老便是不说,我也会请温老帮忙。”
温载德露出几分如释负重神情,才想开口,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沉闷厚重的锣鼓声。
声音分明来自极远处,却像似在耳畔响起。
余光扫过那位李先生与监察司巡捕,也流露凝重神态。
显然绝非自己出现幻听,而是的的确确有锣鼓声传来。
停顿须臾,第二道锣鼓声再度响起,温载德神智微有片刻模糊,竟有种想要循着锣鼓声而去的冲动。
“子不语怪力乱神。”
温载德朗声高诵,腰间玉牌亮起和煦暖光,遏制住内心躁动,驱散了锣鼓声的蛊惑影响。
锣鼓第三声传来,倚着墙面的白发老妪骤地弹跳起来,佝偻着腰背,灰白眼珠竟流露出迷茫之色。
片刻后,老妪拖拽着身子,步履蹒跚着往锣鼓声传来位置赶去。
温载德伸手阻拦,白发老妪却根本不为所动,神情木讷地往外行去。
相较方才袭击左阳朔时的嗜血模样,现下老妪分明又走了另外一个极端。
温载德忙追了上去,未经思索,夏某人便与左阳朔跟上前。
推开院门,便像似触动了某个信号,接连不断的推门声随后响起。
左阳朔站在门外,看到这幕,身子一僵。
周边附近的院落民宅,无数道身影推开门从自家走出,被那锣鼓声吸引着,整齐有序地朝前推行。
这些人男女老少,衣着相貌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脸色煞白,面上无丁点生气,被那月光映照下,更显阴森毛骨悚然。
看上去这些人都已死去。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左阳朔按刀而立,面无表情。
纵然听温载德说,可当左阳朔亲眼见到,还是觉怒火难以遏制。
三千人!这可是足足三千多条性命!
“左巡捕,收摄周身气血。”
夏云溪蓦地出言提醒。
深吸口气,复又重重吐出,他那近乎实质般的盛烈气血慢慢收敛。
以他的血气旺盛,若不加收敛,就如狼入羊群,极为醒目。
手掌缓缓摩挲着刀柄,左阳朔背对着夏云溪,注视着这些乌泱泱的溪口县百姓,嗓音略显低沉:“李先生,我想出刀斩下罪魁祸首的首级。”
周身气血呼吸吐纳尽数收敛,比起死人更像死人的夏云溪,听得此言,未发表任何意见。
只是运转大罗观气术,眺望着极远处。
在锣鼓声传来位置,他能够看见一抹浓郁妖气。
“有谁不想呢。”夏云溪心中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