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乐么？

　　赤水镇长善村一条泛着赭红色水波的小溪旁，两个麻布衣少年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材魁梧壮硕些的少年向着一旁身材瘦小，面黄肌瘦的冷峻少年问出这个问题。

　　瘦小少年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另一颗石头上轻磕了几下，发出咯咯咯的响声，略作停顿后，他努了努嘴答道：“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快乐就是快乐，不快乐就是不快乐。”显然魁梧少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跟阿达在一起玩的时候，我是快乐的。尤其是阿达保护我把那些家伙打跑的时候。”瘦小少年补充道。

　　魁梧少年嘿嘿一笑，也不再问，显然，他就是阿达。阿达是长善村里的孩子王，就因为他那远超同龄人的壮硕身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村里孩子们的领袖。平日里，他都会带着大家伙上山抓抓野鸡野兔，下水钓钓鱼摸摸虾，大都也就是正常这个年纪孩子们该做的事。邻村偶尔会有调皮捣蛋的家伙前来闹事，阿达几乎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们搞定，这也搞得本村的孩子们都失去了大展神威的乐趣，每天只能跟着阿达这座大靠山狐假虎威。崇尚力量的阿达自然是很喜欢这种碾压的感觉，越是“强大”，就越是让他有了责任感，他视保护这方水土为己任，任何人不得侵犯这片土地上的人和物。而这其中最令他在意的，除了家中父母，就是身旁这个瘦小的家伙，这个不知道自己快不快乐的家伙。

　　“小九，明天测试之后，咱们可就要各奔东西了，你这个皮包骨是肯定不可能跟我去一个地方了，哎呀，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哟！”阿达故意惨兮兮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表达他口中这个被称作小九的少年离开了他就会无依无靠，前路坎坷。

　　小九不置可否，盯着潺潺的溪水竟然发起呆来，过往的回忆瞬间浮现。

　　五年前，他随着母亲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子。没有熟悉的房舍也没有相熟的人。到的那一夜，天淅沥沥落着雨，他站在滴水的屋檐下看着母亲向一个老人交了几钱银子后，母子二人就在这间旧屋住了下来，母亲说这间屋子不错，尤其风水好，能升气运，他却哪哪都看不出好来。

　　最先的日子，母子二人除了买吃食甚少出门，母亲不爱出门，小九则是不敢一个人出去溜达。不过，那几日一个陌生的大个子时常路过院门外，偶尔往里面瞥一眼进来都会跟小九对视，互不是爱搭讪之人，便也无交集，只是眼熟了这么个家伙。

　　一日，小九实在耐不住寂寞想出去走走看看，之前和母亲出去买吃食的时候，见到过一条赤红色的小溪，他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溪水，所以他想再过去看看，想伸手去摸摸，那溪水是什么样的感觉。于是，跟母亲吃完午饭后，他便一个人壮着胆子出了门，满怀期待地向那赤水而去。

　　“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莫吟九卷着裤管光着脚站在流淌的溪水中，捧着一手掌溪水发出了感叹，原本以为会有什么丝滑的手感，结果却是大失所望。更悲催的是，这水一入了手便失去了那艳丽的色彩，变成了真正普普通通的水。他不死心地又捧起一手掌水，还是不见色彩。正在小九疑惑之际，一阵吵杂的声音传来，那是五个完全陌生的同龄男孩，他们一过来就向着小九围拢过来。

　　“喂，小子！你知道这溪水往哪儿流么？”一个小个子问话。

　　莫吟九没回答，只是摇摇头，他刚来没几天，自然是不知道这溪水自哪儿来打哪儿去。

　　小个子冷哼一声，“哼！这溪水前面拐个弯儿就到了我们永寿村，我们全村就靠着溪水过日子，你倒好，站这儿泡脚，什么意思啊？让小爷我喝洗脚水啊？”

　　小九听了这话，低头一看自己确实站在溪水中，赶紧跳了两步到岸上，摸着后脑勺赶紧道歉，“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有用还要策士干嘛？”小个子己任向着小九一步步逼近。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小九惊慌后退。

　　“这样吧，看你是生面孔，我也不想为难你，把你身上的银钱给我，我就不追究了。”

　　“我没带银钱，你们别过来。”

　　“那可得搜过才知道！”小个子带头蹦了过来一把揪住小九的衣领，另外几个也包围过来，将小九按翻在地，开始搜刮他的口袋。小九拼命反抗并挥手阻拦，一不小心手指戳到了小个子的眼睛，疼的他啊啊大叫。

　　“哎呀！敢打老子，不教训教训你都不知道小爷是谁！揍他！”这小孩也是个狠人，就因为一次误伤，二话不说就要群殴小九。另几个孩子听到他的指示后，便是一顿拳脚相加，小九被打地抱头缩成了一团。

　　“住手！谁敢动我们长善村的人！”一道稚嫩却饱含气势的喊声传来，这是小九五年里常常会回忆起的声音，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声援！倒在地上的他透过几人小腿间的空隙看到远处一个大个子，正是那个时长路过院门外的家伙。此刻正向这边飞快奔来，一边奔跑一边还骂骂咧咧的，什么“我们的人也敢动”，什么“活腻歪了”，什么“一拳打飞你”这样的话不断增长着气势。当他冲到面前的时候，小个子五人已经停下了手，他们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大个子。

　　“洛伊达，你想管闲事儿？”其中一人冲来人叫嚣。

　　被称作洛依达的大个子少年探了探头看向这群人身后倒在地上满脸是伤的小九，竟是二话不说向着他们挥拳过去，一群人瞬间打作了一团。虽说洛依达身材大出同龄人不少，但总归还是一个普通孩子，五个打他一个，也有点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被被四个人按到在地，那个小个子骂骂咧咧地用脚踹着他。

　　“叫你横！叫你逞英雄！踢到你娘都不认识你！”小个子很是气愤，什么话都往外蹦。

　　“喂！能不能动啊，起来帮忙啊！”洛依达扭头冲着小九大喊。

　　小九虽然个子小，也从未打过架，但是被这么一喊也是浑身一震，别人来救自己而自己却躺着看戏，这可不对！小九也不扭捏，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就冲向那个小个子，一把将他扑倒扭打起来，战事打开了新的局面。洛依达不再面对五个人的攻势后，开始占据了上风。二对五的乱战中，洛依达一挑四不落下风，小九这瘦小身板竟然在拖住那个小个子的同时还能见机帮助洛依达阻挡偷袭，这让洛依达很是意外。

　　就在一刹那，小九见那小个子防备疏忽，直接一下跳到他身上将他缠抱住，在小个子拼命想挣脱之际，洛依达的一拳挥至，将他打倒在地，沾满鲜血的牙齿从他嘴里喷出一颗落在地上。

　　“我，我的牙！我的牙！给我弄死他们！”小个子几乎发疯般喊道。

　　小九二人也不做交流，眼见对方逼近，小九嗖的一下躲到了洛依达身后。

　　“喂，你这就不对了吧，打架怎么能怂？”

　　“别废话，见机行事！”小九猫在洛依达身后，观察战机。

　　洛依达竟然被呛了一句，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小家伙块头不大，脾气倒是有点横啊，还敢指挥起我来了。

　　“那你说接下来怎么办？”洛依达询问小九，而对面几人已是一起围了上来。

　　“跑！”小九大吼一声，猛拽着洛依达的衣服，伴随着哈哈自嘲的笑声，两人飞速逃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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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小九认识了斜对门住着的大块头洛依达，他告诉阿达自己叫莫吟九，可以叫自己小九，因为娘亲也是这么叫他的。他还告诉阿达，自己眉心上三条细长银灰色的疤痕不是被人欺负受的伤，而是生来就有的胎记。话虽然是说清楚了，但是那个叫阿达的家伙还是拍着胸脯告诉小九，再遇上那伙人就找他，以后自己就是他阿达的小弟了。

　　起初不觉得如何，什么大哥小弟的，跟不良少年似的。可自从小九入学，他就发现了这个大哥还真有用处。村里村外不少孩子见新来了一个陌生小孩，还长得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好欺负的样子，于是，他们时不时地会来制造一点麻烦，或是冲他念一些不好听的顺口溜，又或是从背后扒了他的裤子，小九好几次从学堂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的。原以为母亲看到自己这样会为自己出头教训那帮小兔崽子，谁知母亲只是认真看着他，跟他说了四个字：加油，挺住！

　　小小年纪的莫吟九不知道母亲是出于什么考虑而对他不管不顾，甚至还有点无情冷漠。他只知道自己得想办法解决这些麻烦，随之，一个巨大的身影在他脑海浮现，幸亏阿达不是个夸夸其谈的家伙，他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男子汉！

　　从此，小九的身边就一直有了阿达的身影，困扰他的小麻烦，都在他的配合下，被身边的大块头冲了个烟消云散，而他们，也成了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有一次阿达领着小九去抓野兔的时候，前面拿柴刀开路的阿达有的没的向小九提了提关于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欺负他的原因，他说不仅仅因为他生的瘦弱，更是因为他只有娘没有爹，家里没有顶梁柱能护着他，所以大家都敢欺负他。小九闻言却是一脸气愤地跟阿达说：“我有爹，我不仅有爹，我还有哥哥和姐姐。不许你说我没有爹！”

　　那天，小九冲着阿达动起了手，打斗中两人一起滚下了山坡，因为有阿达护着，小九只是擦伤了手臂，而阿达却是因左腿骨折疼的大叫，看着村里大人们急急忙忙把阿达抬走，小九楞在了原地，他知道阿达不是故意来伤害自己才说那些话，但是他就是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没爹，他有爹，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爹！

　　自那之后，阿达再没提过与爹相关的事情，小九也再没跟阿达发生过争执。他们谁也没有向谁道过歉，却又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慢慢的，在小九的心中，阿达已经有了一丝哥哥的样子，可是，他记得自己也是有哥哥和姐姐的，娘亲说他们都跟爹出去历练了，要过好久才能回来。要什么时候回来呢？小九有点想他们了。

　　“小九，小九。”阿达推了推小九的肩膀，小九才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问你话呢，半天不理我。我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要不和我一样，做个战策？虽然你这身板不行，但是好在能待在我的身边，我也好罩着你。对不对？”阿达一边问话一边已经帮小九规划了起来。

　　“我……我还没想过，我也不是很懂。等测了再看吧，万一我抽到比你厉害的多的多的卡呢？这个世界不就是靠运气说话的嘛。”小九一脸傲娇，似乎很肯定自己就是五福星降世，必然鸿运当头。

　　“什么叫靠运气说话？光靠运气是不够的，那也得有先天资质做基础好不好？你抽到三倍力量卡和我抽到三倍力量卡能一样么？”阿达好心给小九科普起来。

　　“那我可以做魔策，一个冰锥子砸你头上看你还站不站得起来！”说着，小九捧起一手心的水洒向阿达的脑袋，得逞后赶紧起身逃跑。

　　“好啊，敢偷袭我，看我不把你倒挂到树上去！”被淋了一脸水的阿达赶紧起身去追打小九。两个孩子在赤水边嬉戏，欢乐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这时，溪对岸出现一个娇小的少女身影，细碎及肩的中短发被一根红绳束在脑后，额前两缕青丝随意垂着，两只颇有灵气的大眼睛透过发丝望向前方，“哥，娘在做茉茉糕，我偷来给你吃。”

　　一听有茉茉糕吃，正在追打着的两个少年便停了下来，一起向着少女跑去，少女捧着布包淌水走来。

　　眼看着少女怀里的布包，小九不免地就抿了抿嘴。茉茉糕是一种用青茉草搭配糯米打治后蒸出来的草绿色糕点，全村就属这对兄妹的娘亲做的最好吃，小九自然也是很爱吃。一次，吃了阿达分的半个糕后，他回到家就立刻告诉娘亲茉茉糕很好吃，希望娘也能做给自己吃，可是娘的回答总是那一句：娘给你买。

　　小九很是奇怪，自己的娘亲为什么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做，平日里也总是去外头买些吃食过日子，为什么总是用银子解决问题呢？自己做吃的难道不香么？

　　“呐，哥，快吃，不然一会就凉了。”少女来到二人身边，急急忙忙打开了热气腾腾的包裹，先递给哥哥阿达一个茉茉糕，阿达接过糕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接着，少女取出一个明显更大，大了将近三倍的茉茉糕递给小九，“别看了，你也有。”

　　“谢谢你，依牧。”小九万分感谢，接过茉茉糕就准备一口啃下去。结果一下子被阿达拽住，阿达把自己手中的糕挪到小九那个边上，这一对比小九才发现两个糕的大小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依牧，你这就不对了吧，哥哥我这么大块头吃这么小的糕，小九这么个小不点吃这么大一个。你是不是得给个说法？”阿达看好戏一般看着依牧，又转过眼看了看小九。

　　“人家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当然应该吃多一点啊，你已经长得这么大块头了，再变大又要麻烦娘亲给你裁新衣服，娘也是很辛苦的，布也是很贵的！你可长点心吧！”依牧看了一眼小九，“吃吧，别管他。”

　　小九感受到阿达传递过来那凌厉的眼神，有点不敢下口。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那个……依牧，你自己吃了么？”

　　“我刚拿的时候就吃了一个了，你们吃吧。”依牧很是不以为意道。

　　“要不，我们还是一人一半吧。”显然，小九也看出了依牧并没有吃，说着他就把自己的糕掰成了两半，他把稍微大块一点的递给了依牧。“你也在长身体，多吃点。”

　　依牧眼见被戳穿，也不推辞，嘻嘻一笑就拿过来，三个人围在一起开心吃了起来。茉茉糕散发出的香气引来两只蝴蝶，围着三人翩翩飞舞，惹得吃糕少女发出一阵笑声。

　　“依牧，今天娘怎么做糕了？有亲戚要来？”阿达向妹妹问道。

　　“明天你们不就要去随缘石测试了嘛，娘说吃了茉茉糕给你涨涨运，娘还说到时候你要走了，做点糕好让你带上，可以在路上吃。”依牧一边说，一边偷瞄了一眼一旁的小九，哥哥要走了，小九也要离开了。

　　“还是娘想的周到，这次走我要多带一些，下次吃到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呢。”阿达幸福地道。

　　小九看着阿达的样子好生羡慕，怯生生地问了一句：“阿达，你娘的糕卖么？”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多说一个字会死啊？你娘做的糕！做的！”阿达开始纠正小九话语中不好听的语病。

　　这时，小丫头依牧突然想到了要紧事，惊讶起来。“哎呀！吃糕把正经事给吃忘了，村长白爷爷让我来喊你们过去。是关于明天测试的。别吃了别吃了，快去！”

　　阿达和小九闻言感觉把最后那一些往嘴巴里猛塞，狼吞虎咽吃干抹净之后，三人蹲在赤溪边一起洗了洗手，赶紧一边互相擦在对方身上一边踩着水向村子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