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京城。
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的早,还没等秋风吹落那一树树黄叶,整个京城的枫叶就已全红,满城飘红的枫叶在空中摇曳着,反倒显得这秋有些肃杀的寒冷。
京城宫墙在枫叶的衬托下,那红色显得格外深沉,就仿佛是无数鲜血凝固干涸之后灌注而成。
在金銮殿上,当今天子正端坐在龙椅上,愁眉不展。
在他底下的朝臣们分离成两边,一方以宰相杜百里为首的文臣,另一方则以镇国大将军于常英为主的武将。
两队人马分站在两侧,只一看,就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并不和睦,天子坐其皇位,俯瞰群臣,揉着眉心,面色有些凝重。
皇帝小心翼翼地向那位镇国大将军问道:“大将军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于常英道:“谢陛下关怀,臣最近旧伤复发深感不适,今日能上朝已是勉强,怕是无法领兵出征。”
皇帝站起身来,对着这满朝文武大声喝道:“可有谁敢自告奋勇领兵,朕重重有赏!”
整座大殿鸦雀无声。
荆州那方面三番两次传回来消息,他纵使有心,也无力派遣这位镇国大将军,谁都不知驰骋疆场多年的镇国大将军的这番推辞是真是假。
不过不从这些文臣武将里选择,又有何人能担当大任?
皇帝赵安乐摇了摇头,有些无力地看着台下众人,心中只感觉到有些悲凉,这朝堂,终究是不能完全掌握啊!
这时,赵安乐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这人是由国师沈崇年推荐,他不属于丞相和镇国大将军的门下,只是一个自己身旁负责拱卫皇宫的统领,但赵安乐相信这人是有能力的,只不过当时担心他从未上过战场会贻误战机,而没有敲定。
但他此时能想到的人也只有他了,谁叫他是那位的弟子呢。
赵安乐哑着嗓子,冲一旁的老太监吩咐道:“去将羽林军统领沈渊唤上来。”
老太监看着天子有些沧桑的面孔,连忙低声诺了一下,便退下去冲一旁的小太监吩咐。
“快去偏殿,将沈统领请来。”
朝堂之中,虽说两方人马不时用眼刀剜对方一眼,但实则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安静的就连掉一根针也听的见。
如此一来,纵使天子坐在金銮殿上,他们也足以听清天子冲一旁的老太监吩咐了些什么。
一听到沈统领的名字,杜百里和镇国大将军两人的眼睛纷纷眯了起来,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打量。
原本这朝堂中都被他们替换成了自己的人马,就当那些闲散中立的势力,也逐渐被他们拉入自己麾下之时,偏偏来了一个名叫沈崇年的大学士,不仅被皇帝封为国师,还夺走了所有寒门士子的人心,甚为可恶。
但最可恶的是,这位国师的弟弟,也让他们无比忌惮。
这人,虽说不入任何势力油盐不进,但好在他也无心于这朝堂之间的斗争,也让他们觉得不足为患。
然,如今圣上说了他的名字,只怕这一次,这一桩子事,还得落到他的头上去。
杜百里双眼微闪,看向了大门,老太监向小太监通传之后,他看见小太监跑向门口,便知道这一次也是他的契机,只要这人领了战功,之后将这人拉到他的麾下,那此后,只怕他这边就也不只是朝堂的文官为主,而是也有兵权在握。
只是怎么把他拉入麾下,倒还是一桩难事。
宰相的考量,镇国大将军当然也想过,只是奈何镇国大将军功高盖主,虽说门徒众多,但树大招风也招来了不少麻烦,得罪过许多人。自己手握天下兵权不假,不过他也不能完全只手遮天。
今日,荆州传来的加急文书一封接一封,那战况也是日益焦灼。
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开口,朝堂中安静得就连掉一根针都可以听见,仿佛就连呼吸都凝固在了空气之中。
而这一切,都在那个人踏进门的那一刻,改变了。
一位青年撩起战甲的衣裙走了进来。
青年身材高挑,五官如同斧砍刀削,双眼陷在眉骨之下,却仿佛点燃了两团火,浓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穿着一身玄铁龟背鱼鳞甲,头戴一束玄玉色发冠,头发只是简单竖起,但却并不显得敷衍。
他今天先是对皇帝行了一礼,之后在皇帝说了一声免礼后,便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臣沈渊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向沈渊,眉目倒是轻松了几分,道:“如今我王朝大势已定,但荆州却遭遇楚国犯边,战事欲紧急需朝廷出兵支援。”
沈渊虽说已许久未闻政事,但是却对这兵事甚感兴趣,所以也对这件事情知道得非常清楚。
皇帝又道:“目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思来想去,朕也决定是时候将你从皇宫大内放到外面一展宏图大志,只看你愿是不愿。”
楚国向来有进犯之心,今年更是多番犯边,甚至开始出兵骚扰与之相邻的荆州。
也是不时有加急快报传回京城,可以得知荆州此时虽说尚未失守,但早已民不聊生,荆州百姓更是怨声载道。但偏偏,荆州太守王春逢却没有那个本领收服,只让楚国气焰越发嚣张。
皇帝明里暗里都在渴望沈渊前往荆州平定战乱,但偏偏这番话说得非常体面,让杜百里和于常英都挑不出错来。
镇国大将军面色阴沉,虽说沈渊同样掌管军权,但他们两人之间,实则并没有太大的交情。若是想拉拢沈渊,难度甚至要更甚于宰相杜百里,一山容不下二虎,镇国大将军向来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他容不得比自己更优秀的人,不在自己麾下。
如今,皇帝赵安乐倒是走了一步好棋,没有从他们两方阵营中挑出任何一支势力来,反倒是选了一个不问朝事的沈渊。
沈渊抬头,虚虚地隔过那空中的空气,看向金銮殿上的当今天子。
皇帝年近不惑,此时面色有些憔悴,想必他也为此事感到头疼。
想到如此,他便微微点了点头,恭敬回道:“臣,愿替陛下分忧,收回荆州。”
得到他的许诺,赵安乐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谁料,杜百里突然上前一步,道:“臣也觉得沈统领能够担当大任。”
赵安乐听后更是喜悦,就连平时最难说服的宰相也无异议,那就只差最后一个人的意见了。
“于将军,你看如何?”
于常英看向沈渊,目光在其身上四处游离一番,见倒也实在挑不出什么缺点,只好点头,“臣并无异议。”
众朝臣也没有了什么纷争的由头,于是圣上便摆摆手,下令退朝。
等到众朝臣三两成群往门外走去的时候,皇帝将沈渊叫住,“沈统领,你且留一下。”
沈渊立在朝堂当中,等到大殿走的空空荡荡,便只留下了圣上,以及随侍在他身边的宫女和太监。
沈渊抬头看着皇帝,脸上表情仍是波澜不惊,皇帝微微叹一口气,又再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缓缓开口,有些难过地道:“今年……不太平啊,沈爱卿。”
沈渊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赵安乐也不再虚与委蛇,直言不讳道:“朕将你从皇宫调至前线,你也知道此次出征,不单是代表我大夏王朝,更是代表我皇室,代表朕这个皇帝!若胜了,朕便有机会将这朝中的附骨之疽给连根拔出。你若败,那么朕便颜面俱损,从此在杜百里和于常英为首的文武大臣们面前抬不起头,再无地位可言。所以,在朕没有下旨之前,沈爱卿,你可以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沈渊下跪作揖,发自肺腑道:“既已承诺圣上,沈渊绝不后悔,定会为收复荆州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臣不忍心看荆州生灵涂炭,国之不国,家之不家。”
“甚好!”
圣上又靠回了皇椅之上,“沈爱卿是心系天下苍生的。”
皇帝与沈渊会心一笑。
沈渊拱手道:“圣上过誉,您才是真正心系天下苍生的明君。”
皇帝这时坐正了身子,才又继续说道:“既如此,朕赐你二十万人马,前去荆州,将楚国动作扼杀,让他们知晓我堂堂大夏儿女风范。”
说完便挥手让一旁的老太监呈上了兵符。
沈渊抬头,看着老太监呈着托盘,一步一步往下,直直的端到了他面前。
皇帝尴尬笑道:“这兵符刚从军部那边送来,连朕都没有摸过就到你手上了,你可要得对得起你兄长的一片苦心,还有你这天下第一的弟子名声。”
沈渊呆滞地看着老太监端到面前的虎符,一时无语凝噎。
这兵符是由青铜所铸,四四方方,上面的那只猛虎栩栩如生,只是一看就让人心生敬畏。沈渊接过了圣上亲自赐下的兵符,这才拜别圣上,出了宫。
沈渊住所距离皇宫,还是要片刻功夫。
沈渊坐在马车上,心中缓缓的想着方才朝堂之上的事情,也不是自己这一番同意出征,是否有些太过急躁,只是战事告急,他如今慢上一分,便会有不知多少的人死去。
什么事都可以虚与委蛇,但唯独这件事情不能够再拖,因为——拖的是人命。
等他到家之后,紧随其后,圣旨也到了。
“沈渊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渊受命,被令为平西大将军,前往荆州,平定楚军进犯,钦此。”
老太监拿捏着嗓子念完了圣旨上的消息,沈渊倒是对应的沉稳,接了旨,只是简单的收拾了几身衣服,便准备带一队护卫,去领二十万精兵,往荆州而去。
在临出门之前,他的兄长沈崇年站在门檐下,为他送行,“你此番前去荆州,一切都要以自身安危为主。”
沈渊道,“大哥,我自会注意的。”
可沈渊兄长双目之中的担忧,却未曾减少,“这一次出征,虽说是我向陛下举荐的你,但我也是相信你的能力,才敢让你放手一搏,就不知你能不能抗下这个重担了。”
沈渊垂下了眉眼,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暂且就不想那些了,荆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此番若是能助他们,那也够了。”
“但求问心无愧就好。”沈渊抬起头看向兄长,他的表情十分坚毅。
沈渊兄长也是心中暗叹,他的弟弟,什么都是一顶一的好,但偏偏人情世故却要差上一些,或者说是他不屑于同其他人一样虚与委蛇。
哪怕知道这其中水深,但那一颗赤子之心,也让他未曾后退。
这也是沈崇年极力向皇帝推荐沈渊的原因,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历练一番,经历些大风大浪,也是极好的。
即使如此,他心中便更是担忧至极,甚至开始生出些后悔之意,“但愿你别辜负你师父他老人家让你下山的一片苦心。”
沈渊当然知道兄长对自己的关心是实打实的,于是便也不忍再留,送别一事,便是两个汉子,也只觉心酸,沈渊翻身上马,便打马出城了,头也未曾回一下。
沈崇年站在府门之外,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道:“这个江湖,总要出去闯一闯,才能活得透彻。”
沈渊一路行军,在距离京城外五十里的地方,那二十万精兵已经集结,五十里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算太远,只是距离这皇城还有上一段距离。
这是最初为了防止兵临城下,假借勤王保驾之名逼宫,所以军队向来驻扎之地,都距离京城不近。
等出了京城之后,沈渊回头,便看见京城的轮廓云阴影,离了京城,只见周围山高水长,忽然有蛟龙入海的感觉,沈渊心中不禁泛起了家国情怀。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前往荆州的路漫长,而且到荆州之后,只怕当地形式也并非如他所愿,如他所想,但既然手握权势就一定要为当地百姓出一分力,让那为非作歹的楚国付出代价。
天渐渐的黑了,在夜色笼罩之下,青年瘦高的身材,被那一袭白甲衬的更加瘦高。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身后一支队伍,打马而过,奔赴了荆州的方向,在前往那里的道路上,有一支二十万精兵的队伍等着他,同他一起保家卫国。
他举起马鞭,鞭子落了下去,就见他身下的良驹扬起了蹄子,发出了响亮的嘶鸣声,几乎足不点地飞驰而过。
在远处的道路上,那一袭明月缓缓升起,皎洁的月光洒下了大地,洒落在这一群人的身上。
虽是夜晚,却感觉那骑在马上的白甲将军全身光芒万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