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灯火通明，昏黄的宫灯挂在廊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偶尔摇摆两下，发出吱呀的声音，竟有种风烛残年的味道。

皇后坐在龙床前，瞧着皇帝躺在床上，面若金纸，她的心里也有些凌乱。

不可否认，这个男人多年来，既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上司，她们相敬如宾却又互相防备，尤其是在睿晟接连闯祸之后，两人之间的夫妻情义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如今又出了澄远这样的事情，更是让两人的关系如履薄冰。

皇后是个聪明人，知道人在病中的时候，最虚弱，也最容易胡思乱想。

所以，今日皇上被抬到乾清宫的时候，她便跟了过来，寸步不离的守着，亲偿汤药，亲自帮皇上擦拭身体。

皇上虽然中毒，但脑袋还算清楚，知道皇后尽心伺候，难免又对她多了几分敬爱，原本的迁怒也消散了不少。

半夜的时候，皇上沉沉睡了过去，皇后命人点了安息香，确认皇上不会中途醒来之后，这才带着人赶往天牢。

她执掌后宫多年，又在朝中安插了不少人，所以进天牢一趟还是很容易的。

天牢，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霉味，还有吱吱吱的老鼠叫声，这里的老鼠已经成精了，一点也不怕人，明目张胆的从干草上跑过去，甚至还会从囚犯的脸上跑过去。

皇后瞧见这一幕，嫌恶的皱了皱眉头，不禁加快了脚步，就连见到澄远，心头挥之不去的还是那老鼠肆无忌惮的模样。

澄远坐在干草上，木着一张脸与皇后对视，直到皇后饱含感情的叫了声：“远儿。”

他这才轻轻颔首，站起身来，恭敬行礼，“皇后娘娘。”

皇后被这称呼扎心，有些心痛的看着澄远，声音微颤：“何必如此？这儿又没外人，叫母后就行。”

“呵……”澄远冷笑一声，拱手道：“微臣不敢，微臣又没认祖归宗，如此叫甚是不妥。”

皇后有些难受，从前的时候，她让澄远叫母后，澄远便乖乖叫了，今日他如此态度，还不是因着今日皇上的态度。

今日，皇上明显偏向宋长庚，不相信澄远，不就是因为宋长庚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而澄远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弃子，于情于理皇上都应该向着宋长庚。

知道症结所在，皇后便笑着说：“远儿，你别瞎想，母后永远都是你的母后，今日若不是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怕皇上得了宝物很是开心，一高兴说不准就将你认回来呢，往后你便能光明正大的进宫……”

皇后一个人说的高兴，澄远却是一脸的阴翳，“可惜，那宝物也不见了，没能把握住机会，反而还将自己送进了天牢，我可真是能干。”

他嘲讽一笑，脸上的伤疤更是狰狞，皇后默默垂下了眼睛，不敢去看他的伤疤。

其实皇后对澄远的感情有些复杂，不在她跟前的时候，她总觉着亏欠，恨不得让人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捎一份儿过去，可当她看到澄远的时候，发现她行事诡异，心思难以捉摸，总归跟太子不一样，心中便有些不喜。

尤其是澄远脸上的伤疤，更是让她很不舒服，但她又发现，澄远做事心狠手辣，且脑子很好用，便想将他锻成一把锋利的刀刃，仅供太子使用。

当她将这个意思透露给澄远的时候，他很是赞同，一句一个愿意辅佐皇兄，皇后便用认祖归宗一事作为诱饵，让他好好听话。

但澄远的身份始终是大忌，且皇上说过不能让他随意进京，于是皇后就想了好几个法子，让澄远变着法的讨皇上开心，一步步走到今天，已经能在宫中登堂亮相的地步，只是要得到皇上的宠爱，还需要一剂猛药。

于是母子二人一合计，便有了献宝这一出，可惜一切都毁了。

完美的计划被毁坏，皇后也很是心疼，恼怒的瞪着澄远：“你这孩子，先前看你是个稳妥的，便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处理，怎么今日你糟了别人的道，却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你，你真是令本宫失望。”

澄远听了皇后的话，心中难免冷笑，但面上却显露的一副万死难辞其咎的表情，跪在干草上，“母后，儿臣知错，但今日的事情，对于对手，儿臣心中已经有一个猜测。”

“是谁？”皇后震惊追问。

“宋长庚！”

“什么？你说宋长庚？他今日差点死了，你确定是他吗？”皇后有些不太相信这件事情是宋长庚做的。

皇后为人阴险狡诈，手段狠辣，她对付别人的时候，绝不会将自己牵连进去，而宋长庚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委实不太聪明，所以皇后并不相信这件事情是他做的。

澄远却跟皇后想的不一样，他仔细想了想说道：“母后，今日的事情十分蹊跷，昨日儿臣在宫外遇见宋长庚，被他的手刺伤了手臂，所以耽误了进宫献宝的时辰，不得不今日进宫献宝，今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我昨日直接入宫，必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澄远的语气越来越懊恼，皇后觉着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准备点头，却想起什么，便关切的问道：“你的手臂被刺伤了？母后看看，你怎么不早说呢？这孩子，从前母后不在你身边，关心不到你，往后这种事情，你切不可隐瞒。”

说着，皇后转身跟自己的宫女说了声，让她去拿些金疮药进来给澄远。

澄远垂下脑袋恭敬的谢恩，嘲讽的笑了笑，皇后在他身边安插的眼线还少吗？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只不过是不关心而已，今日的关心不过是为了收买他的心而已。

这种含有目的恩情，将来都会成为催命符一样，澄远无论如何是不能领情的。

他又说道：“大殿之上，虽然宋长庚也受伤了，但他却得到了母后您珍藏多年的回春丹，他不禁解了毒，只怕身体还会比从前好上几分，据说他在西南也是受了伤的，只怕这一粒回春丹下去，便能活蹦乱跳了。”

说到自己珍藏多年的回春丹，张皇后恨得牙痒痒，“可恶，这个卑鄙小人，本宫若不是为了救你一命，定然不会交出回春丹，那可是我留给你们兄妹几人的。”

澄远听了，面上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多谢母后抬爱，母后对我们兄妹几人真是爱的深沉。”

皇后听了这话很是高兴，不住地点头：“你能明白母后的心意就好。”

“儿臣当然明白。”澄远淡淡的说道，心中却觉得可笑，他才不相信皇后会将这枚回春丹用到他的身上，毕竟他现在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至于碍着皇上的面子将回春丹交出去，完全是因为皇后不想惹得皇上生气而已。

母子二人貌合神离的交谈着，澄远又点出了几处今日事情的蹊跷之处，皇后便全然相信了他的话，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找宋长庚算账。

澄远对于回春丹无感，他只关心自己何时能从天牢中出去，见皇后也愤恨宋长庚，便趁机说道：“母后，儿臣也十分痛恨宋长庚，他若是只对付我，倒也没事，但他竟然将主意打到母后的身上，这让儿臣忍无可忍，只可惜我身陷囹圄拿他没有一丝办法，若是能让我从这天牢中出去，我必定能寻的他的罪证，在皇上面前洗刷自己的冤屈。”

都是千年的狐狸，皇后哪能听不懂澄远的话，况且，她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真凶一事，听澄远如此说道，心中难免思量一二。

只是这如何将澄远弄出天牢呢？

片刻后，皇后看向澄远，“远儿，母后知道你的本事，只是你身陷天牢，想要把你弄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看这样可行？你可以将你手下的人暂时借给太子，让他帮着调查真凶一事，这件事情，皇上也派了人去调查，若是你皇兄 能先那些人一步调查出来真凶，想必你父皇一定会很高兴，到时候你洗刷了冤屈，太子获得了皇上的赞誉，你们兄弟将会成为最大的赢家，至于那宋长庚，本宫自会让他万劫不复。”

皇后说的十分痛快，澄远听的却没有那么痛快，甚至眼中还闪过了一丝嫉恨，嫉恨皇后的心中时时刻刻都想着太子。

但他不能翻脸，只好假装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母后，我身边那些人，能有什么可用之人，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儿臣亲力亲为，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皇后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惜。”

“母后，其实儿臣有一名属下，跟儿臣长的很是相像，若是将他和我悄无声息的调换一下，只怕也没人知晓，没人察觉，毕竟京城熟悉我的人也没几个。”澄远将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事情说了出来。

“是吗？你手下竟然还有这这样的人？”不知为何，皇后总觉着澄远的这一举动不太对劲，她的心中满是防备。

澄远只好假装谦逊，“母后，儿臣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大计。”

说道大计，皇后便答应了这件事情，匆匆结束了天牢之行，回到了乾清宫。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乾清宫的烛火也快着到底了，皇后回宫之后，便做出一副从未离开过的样子，皇帝醒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她，心中着实感动了一把，言语间也比昨日温和了许多。

“梓潼，你怎么守在这里？让那些小太监守着便好了，你我如今身子骨不如从前了，小心身体。”

皇后听了，感动的直点头：“多谢皇上体恤，只是臣妾心中担忧皇上，回宫也睡不着，索性在这里守着，总能心安。”

果然，皇上也有些动容，神色疲倦的握住了皇后的手，淡淡的说道：“你不必忧心，朕只是中毒了，没傻，自然知道你是不会害朕的。”

“多谢皇上相信臣妾，但澄远那孩子……”皇后知道自己若是不提澄远，反而会惹得皇上疑心，便主动提了起来。

听到澄远的名字，皇上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昨日的事情，朕在梦里又经历了一遍，依旧是胆战心惊，劫后余生，若是当时楚枫没有推开朕，只怕如今朕早已经殡天了！”

皇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乃是真命天龙，有上苍保佑必定能万岁，但昨日的事情绝不是澄远所为，这孩子……”

“行了，这孩子从一出生就不吉利，只能远远送走，没养在咱们身边，你惦念他也是应该的，但你不该让他私自入京，你瞧瞧这都发生了什么事，朕差点就死在他手里，真是晦气！什么儿子，竟然是天生的催命符。”皇上面容倦怠，但说的话却字字刀锋。

皇后听到心头一跳，连忙告罪：“皇上，臣妾统共就三个孩子，如今年龄大了，心软了，便将澄远叫了回来，谁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澄远这孩子是绝不可能害您的，他一直盼着认祖归宗呢，怎会自掘坟墓呢？”

“那长庚呢？澄远不禁差点害了朕，还差点害了长庚，你三个孩子？那朕呢？长庚亦是朕的亲生儿子，没有一个多余的，可他昨日差点被澄远害死，这个澄远真是丧星，一回京就险些将朕和长庚两人送走！”皇上越说越生气。

皇后连忙赌咒发誓：“皇上，臣妾敢保证昨日的事情绝不是澄远做的，若是澄远做的，臣妾又为何会拿出回春丹救长庚呢？难道臣妾不知那回春丹的珍贵吗？至于澄远，他是咱们两人的儿子啊，只因命格不好，从小就被送出京，明明是尊贵的皇子，却还不如普通的百姓过的好，您可知臣妾这些年有多内疚吗？”

说着皇后嘤嘤的哭了起来，“俗话说，养不教父母之过，还请皇上不要用偏见去看待澄远，一切等查出真相再做定夺！”

皇上听了之后，便沉默了，久久为曾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