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剑庐叫做庐,却不是一座简陋的庐。
门前两头雄壮的石狮,门后廊坊曲折,重重院落,飞屋建霖。
如果不是顶上挂着结剑庐的牌匾,谁看了都会以为这里是哪家有权有势的王府大院。
这里确实是一座王府,不知哪个朝代的王爷府邸,占地极广,修得气势雄阔,虽比不上皇宫,却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数经风雨,过往繁华已成过眼烟云眼,王宅也日渐衰败破落。
一直待到白剑生来到洛阳后,买下这处地产成了结剑庐。
结剑庐的门框极高极宽,高得让人仰着头才能望着顶及顶上的结剑庐几个字,宽得让人可以驾着六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疾驰而过。
只是这样的高门却没有高筑的门槛与紧掩的门扉。
这里的门常年敞开,谁都可以往里进。
但很少有人大大咧咧地往里去,结剑庐三个字就是让许多人踏不过去的门槛,推不开的门扉。
当马车停到结剑庐门前时,夜已漆黑。
结剑庐门前没有挂灯。
门后便成了一个又大又黑的窟窿。
许错抱着毕云涛的尸体下了马车就踏进了那黑窟窿。
马车里还有埋着头的三人,“酒囊饭袋”。
“酒囊饭袋”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各自叹息一声,随后驾着马车转身而去。
马车转头的时候差点撞上另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里面还传来一声娇呼。
随后那辆马车也不停留,直接就驶进了结剑庐门后的黑窟窿里。
这引得“酒囊饭袋”三人一阵诧异。
谁会这么横冲直撞地往结剑庐里闯。
诧异的三人决定暂不离去,守在结剑庐前看一看里面的动静。
过了许久,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只有一片寂静。
那辆横冲直撞闯进去的马车与先前进去的许错就像是被门后的黑窟窿给无声无息地吞噬掉了。
许错自然是没有被吞噬掉的。
他对结剑庐里的廊坊楼亭无比熟悉。
抱着毕云涛的尸体走在蜿蜒曲折的廊道里,许错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入这里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阴沉的雨天。
在穿过这些同样阴暗的廊道时,他见到了几个偶尔路过的结剑庐弟子。
那些人人人挺着胸昂着头。
每个人见到许错那可爱的小脸都会忍不住低头打望。
但没有人对他笑,那些人的脸上都是写满了不屑与冷淡。
后来这些人都成了他的师兄。
今天许错没有遇见任何人。
许错没有丝毫奇怪,他还没有从结剑庐离开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经常见不到半个人影,毫无生气,像是一座死宅。
推开一座小院落的门,许错回到了他在结剑庐里最熟悉的地方。
院落里杂草丛生,似是许久未有人踏足。
小院正中央有一棵大槐树。
此时半弦月挂在远处弯弯的楼檐上。
许错就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大槐树。
大槐树的主干上有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裂痕。
大槐树婆娑的树影没有让许错感到荒凉可怖,只有一阵伤感。
那树上的裂痕是剑痕,是他和毕云涛在树下练剑时留下的剑痕。
在白剑生所有的弟子里,只有毕云涛和许错是年纪相仿。
也只有毕云涛在见到他时会对他笑,会陪他玩耍,会在夜里偷摸跑到这大槐树下陪他练剑。
白剑生对弟子都要求严苛,每隔几日就会考校剑术,弟子们稍有差错就会受到严惩。
刚进结剑庐的许错没少受到惩罚。
正是毕云涛每夜陪着许错苦练,许错才能进步神速,剑术日渐精益,慢慢地成为了白剑生弟子中的翘楚。
想到往日与毕云涛一起练剑的场景。
许错幽幽叹息一声。
今日景色依旧,却人已逝去。
毕云涛的尸体正躺在大槐树下,喉间还残留着半截剑尖,剑尖上的血早已凝固。
也如江小木一般,许错紧盯着那半截剑尖沉思。
他知道出剑的人一定是个一流高手,出手的瞬间算准了力道与方位,只一下就刺透墙壁,刺穿咽喉。
那是个不弱于他的剑客。
“不管是谁,我会找到他,杀死他。”
许错看着毕云涛的尸体在心中默默道。
突然,许错听到了寂静中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来的人每踏出一步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投出一粒石子。
夜的寂静被打破。
人未至,声先到。
只有一个人能在结剑庐里调动每一丝空气。
那是结剑庐的主人。
白剑生。
白剑生不喜欢周围有太大的动静,所以结剑庐里的人走路绝不会发出让人听到的声响。
只有白剑生自己能出声。
许错听到脚步声就知道白剑生来了。
一转身,他果然看到了一身灰衣的百剑生。
白剑生停在院门前,没有再踏足。
他就站在那里,双手背负。
像是一柄利剑,划破了夜空。
即使被阴影覆盖,许错也能看清他。
白剑生却没有去看许错,他站在院门前看着毕云涛,躺在大槐树下的毕云涛。
毕云涛身边还放着一柄剑鞘。
里面的剑早已被江小木毁了,剑鞘却还一直被毕云涛带在身旁。
毕云涛死了,许错也将剑鞘一并带了回来。
“他的剑呢?”
白剑生没有去问毕云涛怎么死的,他一开口就只问剑。
许错低头,不去看白剑生了,同时他道:“被人毁了。”
在来结剑庐的路上,“酒囊饭袋”三人告诉了他一些事。
白剑生淡淡道:“不管什么原因,丢了剑的人都不配再呆在结剑庐,尸体也不行。”
许错还是低着头,他不愿也不敢去看白剑生的脸。
在结剑庐里,没有人敢违背白剑生的意思。
许错也没有去动毕云涛的尸体。
他只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压抑,寂静。
一如他见过了许多年的结剑庐。
“如果你想要他留在这里,就带回他的剑,剑毁了,就毁了毁剑的人。”
白剑生还是淡淡道,他的话就是规矩,结剑庐的规矩,不容违背。
许错突然笑了,怪异的笑。
“你的弟子被人杀了,你却只关心剑。”
听到许错的挑衅,白剑生没有发怒,只是将目光从地上的剑鞘移到许错的脸上。
即使低着头,许错也能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
许错反而抬起了头,他不去看那锐利的眼,只盯着那直挺挺的鹰钩鼻,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被人知道我也是你徒弟吗,恶心!”
许错好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狰狞。
白剑生像是看不到许错的狰狞,只道:“哪天你敢看着我的眼说话,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随后白剑生转身离去。
留下一句话,“现在我要你去杀了敢杀我结剑庐弟子的人,不然我会收回你的剑。”
白剑生留下一句话,还带走一阵风。
大槐树上的树叶随风而落。
白剑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的时候,风停,满树已无一片叶。
所有的叶都落到了毕云涛的尸体上,将尸体掩埋。
那些叶的根部都像是被人用剑切断的,整齐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