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月入云,朝阳新生,远山的薄雾匆匆散去,城墙上的青苔又浓了几分。
来来往往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沿街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混合着一两声狗叫鸡鸣,一如既往描绘着凤梧城平凡而又细腻的烟火气。
少女浣纱,老翁垂钓,四五只鸟雀闲适的啄食着散落在地上的饭粒,葱油饼的香气混合着酸辣汤的鲜香,沿着溪流,一路徜徉而去,不用细闻,就知道是城西瘸子老张摆在临街的摊档。
“唉,直娘贼!”老张叹了口气,俯身擦了擦小桌上的油渣,随手丢向一旁的鸟雀,闷声闷气的朝远处看了一眼。
阳光穿过树影斜斜的照了下来,璀璨的金光照在十六集硕大的黄铜牌匾上,闪出点点夺目的光彩。
早饭还没过,梧桐巷附近就围起来一层层等着看热闹的人群,偏偏十六集铺门紧闭,直到现在似乎也没有开门迎客的打算。
反常!哪有快过了饭点都不开门的道理!
“这怎么回事?十六集闭门谢客了?”
“乱了套了,老夫见宋掌柜一连几日愁眉不展,这一场祸事怕是躲不过去了,嘿嘿,早就说他今日有灾,若是早些听老夫一言,或许还能化解。”
“崔瞎子,净会马后炮,若是算得准,你咋没算出来你那两只眼泡子会让异兽抓瞎,咋个没有提前想法化解?”
“老夫……老夫那是泄露天机太多,老夫……”
“都消停消停吧,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道吗?几天可是兑现的日子,好好看着吧,这会可真热闹了。”
“你们猜凤山人呢?这些天可一直都没见过,他会不会偷偷跑了?”
“东野鸣镝也没来,这两个人的赌约是不是已经私了了吧?”
“俺估摸着不会,小山这孩子俺熟悉,不是那种人!”
“按道理,今天还不算完,日落以前都是第七天,诸位听说了吗?前几天瑞丰堂里,姜公子被羞辱了一番。”
“没错,只要天还亮着,都不算完,咱们都是凤梧城的百姓,哪里有向着外人的道理。”
“来了,来了,东野二公子来了。”
“哟,真来了,快让开点把,催命的来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大喊,一辆四驾乌龙马车辇越过人群缓缓而来,惊鸿一瞥的紫衫少女换了一袭绿裙,一对五梅珍珠点翠耳环随着脚步轻移,闪闪发光,举手投足之间越发引人注目。
车辇后,紧跟着五个身披墨色皮甲的八尾蝎妖卫士,八人面无表情,幽蓝的眸子环顾四周,谨慎的扫过每一个围观的人,青光熠熠的蝎尾宛若毒蛇一样昂在半空,似乎随时都会施以致命一击。
看到东野鸣镝亲临,围在巷子周围的人群远远向后撤出大片空地,有人俯首下跪,有人退避三舍。
绿裙少女漠然环顾,眼神中满是不屑,却也并没有理会众人,随着马车径直到了十六集门前,随手一挥,跟在车辇后面的八尾蝎妖卫士各自散开,隐隐形成一个扇形,既阻挡了围观的百姓,又把主子稳妥的护了起来。
乌龙马缓缓站定,鼻孔里哼了几声,外侧的乌龙马转过头在身上咬了几下,似乎是在挠痒。
车帘一挑,露出一张粉玉一般的脸庞,正是东野鸣镝。
远远看着十六集紧闭的铺门,东野鸣镝凤眼微眯,手指一勾,面无表情的说道:“砸门。”
身后一名壮硕的妖卫应声上前,刚走到门前的石阶上,铺门吱呀一声左右打开,老宋哭丧着脸匆匆迎了出来,躬身跪在地上,大声喊道:“东野二公子,凤山昨夜彻夜未眠,日出才睡,这会还没醒……
而且……而且今日,虽然是第七天,但按照约定,日落之前都不算逾期,公子爷您稍事休息,小人尽快把凤山叫起来。”
东野鸣镝长眉一皱,从车里走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撇了撇嘴:“一夜没睡?啧啧,他睡就睡,无妨,你去把我的东西拿出来吧。”
“这……小人也不知在哪里。”老宋的身子越发矮了几分,浑身忍不住哆嗦着,一张脸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这些日子,小人不曾……不曾参与分毫,公子爷还请稍待片刻,我这就把凤山叫起来。”
“嗤!”
东野鸣镝不屑的扫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老宋,冷哼一声,笑道:“容你一刻又何妨,知了,咱们喝茶去。”
绿裙少女应了一声,随着东野鸣镝入了车辇,老宋恍如大赦,匆忙撑起身子,踉踉跄跄的撞进铺子里。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一时间不少人连声喊着晦气,想来是押了凤山赢,可是现在看到这幅光景,扔出去的钱怕是多半要打水漂了。
有些人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得意洋洋的告诉身旁的人,早知道会这样,十六集的东西也不过如此,早就该被人敲打了。
瑞丰堂二层,薛绵绵秀眉微蹙,看着坐在对面大口喝水的章程,满脸疑惑:“你说凤山睡到现在还没醒来?”
“嗯,不是我说的,是他们掌柜老宋说的。”章程慌忙放了茶杯,匆匆说道:“上都来的家伙堵了门,出来的是老宋,说是凤山昨天一夜没睡,鸡鸣的时候才合眼的,算算,现在没醒也正常。”
“不对,昨晚一定出了意外。”薛绵绵笃定的说了一句,眼神朝屏风后瞟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紧张,伸手推了章程一把:“我不便出去,你快过去看看,中途不要再来了,赌约有了输赢再来告与我知。”
“好,放心吧薛姐姐,这么多眼睛盯着,能出什么意外。”章程一拍胸口,沉声道:“中间若真有什么变故,我让兰香过来说给你听。”
直到章程的身影出了瑞丰堂,薛绵绵略带忧虑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淡淡问了一声:“辛伯,您怎么看?”
四周人影全无,却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那娃娃误喝了一口造梦鱼髓,自己把自己迷过去了,嘿嘿,至于护甲吗,老夫倒是不敢断定,静观其变吧。”
听到凤山不是睡昏头而是误喝了造梦鱼髓被迷晕过去,薛绵绵一愣,紧皱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看着窗外蓝蓝的天空,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十六集后堂内,花惊羽疑惑的蹲在地上,看着光着膀子歪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凤山,喃喃自语:“坏了,他这是中毒了,我就说昨天夜里带他跑,现在可怎么办?”
“不像是中毒,这些是什么?”程小攀小声说着,指尖勾起一点已经淤积成块的白色乳液放在舌尖舔了一下,脸上顿时变得一片通红:“造……造梦……”
话还没落,程小攀一屁股歪在地上,嘴巴徒劳的张了几下,就再也没了动静,小安吓得慌忙后退几步,靠在门上,瞪着乌黑的大眼睛,脸色煞白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嘴唇蠕动着,却没力气吐出半个字来。
老宋脸上的汗唰的一下滚了下来,一脚把躺在地上的杯子踢到了角落,哭丧着脸看着摆在正中装满墨汁的大桶,搓着手,叹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造梦,又是什么东西?”
“哦,我想起来了,小山曾经提起过有一种药剂好像就叫什么梦的。”花惊羽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凤山,伸手在程小攀脸色打了两巴掌,见他毫无反应,扭头看向小安,匆匆说道:“好像童子尿可以破解,快,小安,赶紧把小山尿醒。”
“我……我不敢。”小安慌忙向外躲去,花惊羽一个箭步把他拉了回来,扭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程小攀,伸手一指:“那尿他,先把他弄醒,小攀肯定知道那什么梦。”
“我……我尿不出来。”
“尿不出来控控。”
“哦,省得了。”小安有些羞涩的看了看壮硕的花惊羽,扭扭捏捏的褪了裤子,小声说道:“那,那我尿了。”
一道白花花的水流哗啦啦的落在程小攀的脸上,程小攀微微咂了咂嘴,脸色陡然一变,肥成萝卜一样的胖手猛然四下乱扒起来:“啊呸,什么玩意儿,敢尿小爷,呸呸。”
“醒了,还真管用了。”花惊羽一喜,一把托在程小攀背上,把他扶了起来,大声说道:“小安,快,再尿点。”
“没有了。”小安畏畏缩缩的往后躲了躲,红着脸看着被浇了一身的程小攀,慌忙把裤子提了起来。
程小攀连连吐了几口唾沫,一抹脸上的尿渍,又骂了一声,这才揉着鼻子没好气的说道:“到我这儿就有,到他那就没有了,算了,回头在收拾你,去,打盆水过来。
花惊羽,你大爷的,肯定是你撺掇小安尿的,这他娘的是造梦鱼髓,小山不是说过吗,一碗水的事,敢尿老子一脸。”
“我就说是什么梦。”看着胸前湿漉漉的程小攀,花惊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匆忙转过头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凤山,嘿嘿一乐:“我这不是不知道嘛,眼看你突然倒地,脑子里就记得解百毒童子尿了,一时间倒忘了造梦鱼髓可泼水解迷,小攀,程公子,程大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以后鞍前马后供您调遣……”
“滚你的蛋吧。”程小攀气呼呼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接过小安打回来的一盆凉水,嘿嘿一笑,索性扑在盆里畅快的洗了洗手脸,看着惊愕的花惊羽,一挑眉头:“嘿嘿,让你小山哥也沾点童子尿的光,花惊羽,这可都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