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也说道：“你为家里的一片心，父母都知道了。正如你爹所说，今生有幸，做了陆家女，断没有要你委曲求全的道理。”

　　她笑看着丈夫道：“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天，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夫人唉——”

　　父母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让陆霜热泪盈眶。更是坚定了守护陆家的决心。可她前世不问政事，不弄权谋，光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为陆家保驾护航的。

　　“爹，娘，女儿有些事藏在心里许久，可过于匪夷所思，女儿想说却又不敢说。”

　　“你起来说话。”

　　陆霜摇头，仍跪坐着道：“女儿恳请爹娘摒退左右。”

　　待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文氏道：“孩子，现在可以起来说话了吧，你跪着娘心疼呢。”

　　陆霜先是磕了一个头，继续跪着道：“爹娘在上，容女儿禀告。女儿十二岁生辰前夜，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仿佛在梦里过了一辈子。”

　　夫妇俩对视一眼，陆九龄慈爱道，“那就好好和爹娘说说，那梦里都有些什么？”

　　陆霜又有些犹豫，是全盘托出，还是择其中一部分？

　　“在女儿的梦里，女儿和七哥也是跟着大伯父去了京城，京城风云际会，凶险异常。”

　　陆霜细细的说了自己记忆中的事，待说道周后议政殿触柱而死，换得燕王就藩时，陆九龄重于知道女儿不敢说的原因了。

　　这桩桩件件，确实超出了常人之所想。不过陆九龄历经两朝，并非常人，所以他并不认为陆霜所说真的只是梦呓。而是完全符合常理的。

　　周后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屈从于光帝，可燕王和启元公主又是她的软肋。确实唯有轰轰烈烈的一死，方能两全。

　　文烈皇后，确实名副其实。

　　她吃定了光帝好虚名，不敢在她的盛名之下，公然对付燕王和启元。她已经做了一个母亲能做的一切，后面的路也只能让子女自己走了。

　　哪怕陆霜事先声明是梦中所见，文氏听后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周明珠，还曾为她添箱，如今她的陪嫁里，那对玉如意还好好的存放着。只等以后传给陆霜。

　　“后来呢？”文氏问道。

　　后来……

　　陆霜说了一个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光帝暴毙，齐王殷从美在杜太后扶持下登基，光帝三子，荆王、浏王、襄王兴兵讨伐。

　　“天下分崩离析，战乱四起，北岐，西凛，南诏纷纷出兵犯边，以致民不聊生。北岐占了定州，青州，在密州被杜伽蓝活捉了北岐太子，两国停战议和。大伯父临危受命，前去密州主持议和。北岐要求割地赔款，并派公主和亲，指定了要昭元公主殷珞，殷珞不愿和亲，在使者面前言语侮辱北岐皇帝，消息传回北岐，给了北岐皇帝出兵的借口，和谈失败，我大伯父……”

　　“如何？”陆九龄听得一颗心都掉了起来。

　　陆霜生生将涌出的泪水逼回去，用颤抖的声音继续陈述。

　　“北岐集结重兵，一举攻破密州，大伯父不愿抛下被困的百姓，为了掩护百姓撤退，亲自带兵守城，城破被俘，不愿投降，从城门上跳了下去！”

　　陆九龄眼眶一热，仿佛亲眼看到了大哥以身殉国的场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文氏想起母女间关于陆斓的那次谈话，颤声问道，“那你四哥是怎么回事？”

　　“四哥乡试高中后，父亲遵从约定，让他去了荆州大营。荆王起兵后，他靠着军功得了荆王重用，陆家和荆王被绑在了一起，后来荆王身死，荆王世子年仅六岁，倚仗一干谋臣和武将，顶住了其他势利的鲸吞。而后，七哥收服了荆王的势力，和潘家合谋，设计杀死齐王，一举入主京城。”

　　“七郎？”

　　“对，父亲，七哥成了最后的赢家。改回原名周季琮，最后更是登基称帝，匡复大荣。”

　　事情说到了这一步，陆九龄和文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家是七郎的助力吗？陆家后来可好？”

　　“陆家是他的基石，为他的称霸之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虽然后来地位显赫，可人都没剩下几个，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怎么说？”

　　陆家的结局，竟如此惨烈吗？

　　“大伯父以身殉国，陆家的声名更盛，一时无出其右。四哥征战沙场，为平定浏王和襄王立下汗马功劳，可他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在了西凛大元帅李克俭的刀下。并未留下子嗣。还有三叔，三哥，五哥，在梦里，都丢了性命。”

　　文氏坐不住了，转头对丈夫道：“你都听见了？我不管，我儿决不能从军！”

　　陆九龄久久不语，觉得妻子如此武断，甚为不妥。如果天下局势真的变得如陆霜所说的那样，陆斓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数，那他怎么逃，也逃不过的。还有其他人呢？”

　　陆霜大致说了其他人的结局。特地提了锡城大乱和那场导致陆九成和襄王之子身亡的刺杀。

　　陆九龄问女儿道：

　　“那你呢？你在梦里过得可好？嫁了哪一家的小子？也和为父说说。”

　　文氏被这个话题住了，也目光炯炯的看着陆霜。

　　在父母亲的注视下，陆霜又拜了一拜，说道：“父母在上，请恕女儿不肖。女儿此时不愿多说此事。前尘往事已了，今生不愿惹情思，只想陪在爹娘身边。”

　　听陆霜这话，竟然有些看破红尘的意味。这怎么可以？

　　于是笑她道：“你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啊？父母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女儿宁愿寻一处庵堂，清清静静的过完这辈子，也不算亏。”

　　文氏还想说些什么，被丈夫拦住。

　　“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今日所说，我们还需要好好理一理。你先回屋去吧。”

　　见文氏还想说说其他事情，陆九龄拉住妻子，摇了摇头。

　　陆霜再拜，缓缓起身，因跪得久了，膝盖有些麻了。

　　“父亲可会将女儿今日所言告知大伯父三叔父等人？”

　　“不会。”

　　陆九思不信鬼神只说，陆九成是个神鬼不惧的。他若是知道陆家后面的走向，估计提前就要起兵之事了。反而会加速陆家的入局速度。

　　在陆霜的叙事里，陆家的入局，半是形势所迫，半是顺水推舟。

　　就是不知道陆玄是早已有复国之心，还是后面一步步造就的。

　　把压在心底的话向父母倒出后，陆霜就像是卸下了重担，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小姐，当心！”春华秋实敏捷的上前扶住一脚踏空的陆霜。心有余悸的扶着她往悠然居走去。

　　陆霜两名侍女嘴里藏了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的打着眼仗，最后谁都没有开口。知道回了悠然居，替陆霜换好了衣服。

　　正准备开口，陆霜一挥手，让她们自去忙碌，她要睡会儿。

　　春华秋实傻眼了，还是春华胆儿大，硬着头皮开口道：“小姐，老爷夫人可是为了珠小姐背后告你状的事训斥您了？您可千万不能就这么认了，吃这种哑巴亏！”

　　陆霜此时心境平和，也不想和陆珠计较。她现在还得仰仗陆家，做不成损害陆家颜面的事，所谓告状估计也翻腾不出什么花了。若真的那么严重，爹娘怎么会一句都没有提及？

　　于是背过身去说道：“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春华秋实不敢再多说，于是安静的把帘帐放好，退了出去。

　　陆霜脑海里，前世今生桩桩件件在眼前跳转，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哭笑笑中渐渐睡去。

　　陆霜睡着这会儿，桂晓月正被文氏和林氏和卢氏拘禁在舞台旁边的厢房问话，陆珠站在林氏一则听着。

　　祥云班其他人则被陆家大掌事陆忠暂时留在了化妆间。

　　班主杜昱觉得不对劲，问陆忠道：“大掌事，不知三位夫人和我们晓月在聊些什么，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晚上还有戏呢。您看这……”

　　陆忠笑道：“杜班主放心，夫人们喜欢桂老板的戏，所以和她多说了会话，这是好事啊。不会耽误你们事的，也差不多了，且等一等。”

　　“那是，那是。”

　　杜昱转过脸去，笑容收起。傅梁担心的低声问道，“如何？”

　　“还能如何？都被看死了，只能等着了。别担心，她身手不错，总不至于让自己吃亏。”

　　傅梁仍免不了担心。邹着眉头看着窗外。

　　另一边的厢房里，问话陷入了僵局，任桂晓月如何矢口否认，可搜出来的梅花银块和陆霜贴身小衣却是铁证。

　　“文夫人与其坐在这人任人污蔑自己的女儿，还不如好好查一查，霜小姐的院子里可有那吃里扒外的。这次是我，下次是个男人，估计霜小姐只有委屈下嫁的份儿了。”

　　“好一张利嘴，就是这张嘴，哄了霜妹妹。”陆珠故作气愤道。

　　桂晓月见陆珠一心一意想着往她和陆霜身上泼脏水，心里气不过，想把矛头指向陆珠，不过转念一想，陆珠诬陷自己哄骗陆霜，如今给陆霜泼的脏水还不算混，自己还有脱身的机会，若得罪了她，她可就要咬定自己不放，她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说不定就要被陆家灭了口。

　　甚至陆家放过她，那位爷也是个狠角色。陆霜如何能护住她。

　　想到这儿，不免对自己贸然踩上陆家这个深水潭感到有些后悔。

　　“诸位到底要如何才能信我？不如让霜小姐过来当面对质？”

　　陆珠假意道：“霜妹妹才十三，这么大阵仗莫不要把她吓坏了。依我说，把她身边的春华秋实打一顿，肯定九招了，没有这些丫鬟们从中捣鬼，如何能让这戏子有了机会哄得霜妹妹做出这等丑事？即使丫鬟们也只是听令行事，也不是忠仆所为。也该打上一顿。”

　　字字句句间，竟是要坐实了陆霜与女戏子有私情的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