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菡伊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识货的行家，随手捡起一只玉镯，举到火光下看了看，那玉石的纹理细腻清晰，必然是上乘之物。她不禁笑道：“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居然寻到了萧家的藏宝库。”她忆起生日时兄长赠与自己的红玛瑙项链，晶莹剔透，价值好几套公寓，即便是她这样富足殷实的人家，顾延卿也是辗转多次才弄来了这个名贵物件，于是便推测道：“这些好玩意儿一般的市面上可不多见，看来萧总长的能耐是极大的。”

莫翎枫低头扫了一眼，那些堆积如金山般的奇珍异宝，正泠泠地泛着寒光，他是混迹过官场的人，虽然道行尚浅，却也猜得出这些宝物的来历非同寻常。见顾菡伊手中还捏着那只镯子，立刻从她手中夺了去，放回原处，转过身来叮嘱她道：“这些东西既藏得这般隐秘，定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你出去以后莫要对他人讲述这里的情形，以免惹祸上身。”

见他如此谨慎，她便极为听话地点点头。低头时，余光瞥见他面前的皮箱，顿时好奇，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他又蘸着那粉末闻了闻，还是说不上来，可总觉着古怪，一想起那些珠宝的来历，心中突然有了大胆的揣测。先前的那根火柴经不住风，已然灭了，他又擦了一根点燃，将火光聚焦到这团不可名状的粉末上。

顾菡伊不明就里，只觉得新奇，抓了一把握在手里，自言自语道：“这东西好似我以前生病时喝过的那些药渣子。”

“快放下。”他立即制止道：“如我所料不差，这些应该是从罂粟花的种子里提炼出来的，怕是有毒。”

“什么？”她听到“罂粟”二字，不由得震惊，那可是明文规定的禁药，早年多用于制造大烟，如今已是政府查的最严的药材。因她家里是做生意的，每次货物中转时，父母都要仔细查看，以防不测。

“你的意思是，萧家有走私禁药的嫌疑？”无意间窥破了这个惊人的秘密，她极度恐慌，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件事情太大了，我们不能妄加揣测。”他本是极为谨慎的人，没有再多看，而是将皮箱的盖子合上，装作未被动过的样子。

顾菡伊并不想就此罢休，与生俱来的正义感让她无法对这些赃物坐视不理：“萧晗父子身居要职，却枉顾法纪，今日正好被我们撞见，难道要装作视而不见吗？”

“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估摸着天色也不早了，你忘了晚上还有汇演，我们得先从这里出去再说。”他心思极为深沉，自然想借此机会好好谋划一番，又害怕她走漏了风声，再三嘱咐道：“这件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的父母兄长，千万要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看他淡定自若，想必心中早有打算，方才听他提起汇演一事，她这才着急起来，于是道：“都听你的，我们快走吧，别耽搁了演出。”

二人又向前摸索了好长一段距离，脚下终于看见了细碎的光影，椭圆形的洞口近在眼前。他拉着她迈上石阶，视野骤然开阔起来，她深深吸一口室外的空气，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就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活过来一样。

出了暗道，惊觉此处别有洞天，码头的风声渐紧，迎面是深不见底的江水，天已经擦黑，如豆的星光点亮了一片朦胧的夜色，江上星星点点飘着收工的渔船，如晕染在水天一色中的墨迹。

遥望着一水之隔的对岸，她轻叹一声道：“人是出来了，却没想到离岸愈发远了，看来今天注定要在这里过夜了。”

“你看——”身边传来莫翎枫的声音，她随声看去，浅滩边停泊着一只小乌篷船，船上没有人，桨板半浸在水里，船身由一根极粗的麻绳绑着，另一端系在一块大礁石上。

“有船？”她异常惊喜。

“也许是专门为了输送密道里的东西，才停了这只船在旁边。”莫翎枫的推测不无道理，那乌篷底下恰好能放进两箱货物，又特意停靠在此处，显然是为了摆渡所用。

说着，他已经走到船边，用手松开了缠绕在石头上的纤绳，扶着桨跨上了船，含笑着招呼她道：“快上来吧，难不成你想游回去？”

顾菡伊踱步至船头，莫翎枫用单桨撑着水底，转了个圈，伸出手来接她，她踩着摇摇晃晃的船沿，攥着他的手登上去，她的重量压上来，船身顿时抖了一抖，幸得他二人互相搀扶着，才没有栽倒过去。想起第一次握他手时，顾菡伊还不自觉地脸红心跳，如今竟都习以为常。

他坐在船舷边上，两只手臂用力摇着桨板，顾菡伊坐在一旁静静地凝视他。因着刚过了冬至不久，天黑的极早，漫天的星光低垂得触手可及，他便好似一个不染世俗的出尘高士，满载一船星辉，与这由淡转浓的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她凝神许久，忽觉心间一动，于是轻启丹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会来救我？”

他划着船，在这一片空明的世界里亦是放空了心绪，她的话音袅袅传来，他方才回过神来，答道：“众人都没有你的消息，独我一人知道你下午上了萧晗的车，立刻着人去打听，一问才知他带着车来了南江码头，于是我便跟了过来，不曾想真就找到了你。”

她心中腾起一阵感激，忙谢道：“今天多亏了你，否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又想起白天与他吵架的事，他非但没有计较，还在她危难时刻孤身相助，此时更是说不出的愧疚自责，幽幽道了一句：“白天是我不好，不该无理取闹，惹你生气。”

他却没听见一般，反而格外享受这片刻的静谧，自顾自沉吟道：“原来这就是‘漫天星梦压清河’啊，若是能一直这样静下去多好。”

见他不计前嫌，她心里也释怀了许多。转眼间小船已经靠近岸边，码头的大门越来越近，出口处却并无人烟。他携着她下了船，上前一看，一列列货船安静地停在水里，高大的铁栅栏门却紧紧关闭着，显然已到了宵禁时刻。

她重重摇晃了一下那铁门，长叹一声：“门锁了，这该如何是好？”

“我竟忘了，但凡车站码头，一入夜都是要关停的。”他这才想起来金陵的新政令，却为时已晚。

“罢了。”他转而回到船上，侧卧着向内一躺，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闭着眼睛道：“既来之，则安之，看来今晚是注定要在这里过夜了。”

见他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十分惬意，顾菡伊无奈撑着头坐下来，侧头望一眼他，正睡得安闲，侧脸的弧度比平时更柔和，看上去清峻斯文。她忍不住凑近了些，听见他均匀清浅的呼吸声，以为他真的熟睡了过去，便脱下正穿的洋装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我不冷。”他忽然坐起身来，方觉二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抬眼即是她樱花瓣般的嘴唇，发间丝丝的幽香袭来，只叫他意乱情迷。

他猛然起身，吓了她一跳，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脸唰地就红了，一双眸子浅怒薄嗔，却又无限娇羞：“原来你是装睡的。”

他微微一笑，伸手将那件外套重新披在她身上，她侧着脸不敢看他，神色仓促间，忽然脱口问道：“你是不是见到一个女孩子就会这么温柔？”

他怔了一下，不由好笑：“你莫不是还在吃醋吧。”

“我哪有？”她倏地转过头来，脸颊却正好贴上他的鼻尖，他身上独有的男子气息散发出来，她脸上痒痒的直酥到心坎里去。她离远了些，又道：“你们这些贵公子向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可没有福气吃你的醋。”

听她如此说，言下之意分明，他不禁动容，原只想让她做个局外人，但那时青春年少，又情窦初开，自己的心早已是不由自主。于是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喃喃道：“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闻言，她又惊又喜，整个人像浸在了蜜糖里。他不顾一切前来寻她，她本就感动到无以复加，此时更是乖巧无比，像一只小猫依偎在他胸口，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吐露着旷日持久的心声：“其实我早已认定了你，可你总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你的心。”她总觉得他胸中有万千沟壑，就算里面有自己的位置，也不过是小小的一方天地。

“傻瓜，怎么能这么想？”他宠溺地望了一眼怀中的软玉温香，轻抚着她的头发，有些发窘道：“我…没有追求女孩子的经验，自然要格外用些心，又不敢轻慢了你，这才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