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争天迷云
暗室内，一道透亮的火光沿着泛着乌光的桌面一直爬上小凉王木然的脸庞，杨振双手托颌，眼神空泛，宛如一尊冰冷的石像，好半饷，空寂的屋室内，一声悠悠轻叹乍起“卢管事，我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黑暗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哽咽，旋即是一阵痿瘁的悲诉“老王爷回来时，老奴亲眼所见，身披二十七创，十八道旧伤，上身九道新创，致命处为胸肺处一个碗口大的空洞，护卫二十人全部战死，当时小王爷年幼，老夫人是见不得这些的，只好…只好让人匆匆下葬…”“那些护卫怎么死的，卢冲又是怎么死的？”“皆是一击穿喉，冲儿身上虽也有鞭痕，但致命处与二十护卫无异，疑似一人所为…与…与老王爷别然不同…”杨振眼珠微转，冷冷瞥向手边“这么说，他们都是给魔宗害死的？！”“朝廷有诏：凉王披甲据鞍，镇守边疆，烈烈威赫，扫除奸慝，保我家乡，谥恭肃…”杨振冷冷一笑，目露凶光“够了，我爹一生征战无数，杀得魔宗四散奔逃，近土崩瓦解，区区魔宗残党，怎奈何得了他？些许土鸡瓦狗，又怎取卢冲性命？呵呵，恰逢其时，千里外的凉州突现宫里李太监踪迹？！”卢管事难掩慌乱“一击毙命，确是那大太监的手段，不是他，谁又能轻易杀了冲儿？！只是，只是…”杨振略微直起身，眼中闪过无数挣扎“这么多年，我爹草草下葬，凉王府偃旗息鼓，不去查，也不敢查，可难道要这般提心吊胆如鲠在喉过上一辈子？知道了又如何，我又能如何？如今是我离真相最近的一次，难道也要搭头缩脑躲回去？难道能躲一辈子不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只要你的真话！”卢管事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王爷，那些护卫和卢冲都是死在大太监手上的，这错不了，可他不敢杀老王爷，除非…除非…”“除非得了当今圣上的密令！可到底是何事，竟让圣上起了杀心！”默了片刻，卢管事方才接口“当年有流言，王爷筹谋武备，勾连妖族，意图谋反！”“可笑！我爹性子粗直，向来藏不住心思，只喜舞刀弄剑，所为不过剿除魔宗，怎会与造反干连？！同宗兄弟，难道圣上不知我爹是何脾性？怎会这般枉杀？”“许是干连些陈年往事的过往，只是…”“非常之时，你但说无妨！”卢管事徐徐一叹“今日就容老奴斗胆了！当年圣上膝下有八子，王爷排行老六，当今圣上是当年的太子，随着年岁渐长，各个皇子性情初显，太子谋断刚愎、心思深沉，为圣上不喜，而三皇子喜弄文墨、研读诗书，最合圣上脾性，也最讨圣上欢喜。渐渐地，太子因插手朝中政务，结党营私，几次与圣上忤逆，惹得圣上目见为非，几次扬言要再行废立，至于落到谁头上，自是三皇子无疑。从此几位皇子就分作两派，一派支持太子，一派以三皇子为尊，两方渐生龃龉，又因太子不喜轻易与人交心，故而众皇子之中，总比不过三皇子宽柔好客的风度，一时间倒真被三皇子风头盖过，引得汹汹之议四起。而六皇子，便是老王爷，平素与太子不对眼，又与三皇子交情甚笃，心直口快，每每两派争斗，定冲在前面，常常太子生口角。及至圣上宾天，只因群臣苦劝，圣上终于未行废立，由当时太子即位，做了当今圣上。圣上登基，便是论定功过，施行赏罚，明枪暗箭之下，三皇子一党作鸟兽散，当年备受宠幸的三皇子就封岐王，还不算完，扫清了余党，三皇子又在封地内失了踪影，一时间音讯全无，生死不知，群议汹汹，有人说是看破世事，也有人说云游四方，更有言为人暗害，已是尸骨全无！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无消息，想必是祸大于福了！当年老王爷心灰意冷回到凉州，沉寂一阵后，又将心事放在剿灭魔宗上，又因性烈如火，四下策肘，难免与凉州官吏生出不快，久而久之，便传出这些个风言风语来！若问为何要害老王爷，想必是新仇旧恨一并发作之故了！”杨振面露惊惧，唏嘘有声“那岐王世子因不知收敛，获罪夺爵，如今只落得个靠宗俸过活的下场！啧啧…哪想到这废立之争竟如此酷烈，堂堂皇子，也丢了身家性命！明明都是骨肉兄弟，一般无二，忽而一人荣登尊位，便是生杀予夺全由一人之手，身家性命全系一人之口，骨肉亲情踏在脚下，往日龃龉自成了招取性命的祸根！何谓天子，端坐于万民之上，万法之上，万般事理之上之人是为天子！”
千里之外，山清水秀之处，有一座小寺庙，这天，一中年文士独自一人踏破晨雾跋涉此处，到庙门前扣谒，一个小沙弥迎出来，领进内堂，只是来访问普空禅师，便让来人在屋内等待，进去传信。不多时，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来。文士说明来意，恭恭敬敬递过信笺，老和尚看着书印，摩挲着信物，怔了片刻，默默读完，眼眶微湿，嘱咐文士小候，快步走进禅房，端坐桌前，提笔凝思，勉力写过，又从床下翻出一枚玉佩，一同交到文士手中，两人别过，这才盘坐床前持经念诵…
暗室之外，几声轻扣打断两人思绪，卢管事离席片刻，取来一封信笺，杨振展开信札，入目处几行字迹疏淡：“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不觉已三十年，往日与六弟欢饮淡笑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忽闻六弟掩光，心下不胜悲怆，如今世外之人，别无愿念，只能诵经数卷，为六弟日夜祈福，告弟妹并侄儿安好！”杨振将玉佩递到卢管事手中，卢管事拿在手中，细细辨过“是了，是岐王贴身物什！想来那和尚确是岐王本尊！”杨振怅然一笑，眼中鄙夷、释然、愤恨之色一一闪过，终于化作一团勃勃的明光，愤愤骂道“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哼，敢招惹我凉王府，不管你是谁！藏到哪里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这些年这些个滋味，我要连本带利从你身上讨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