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沅收到唐京凡送来的帖子时,正在房中给自己随身佩戴的手枪保养,他只瞥了一眼章一苇双手呈递过来的帖子,就又专心在给枪清理油污上了。
他不接,章一苇就一直低垂着眉眼站在那双手伸着,过了好一阵,宛沅才把枪放到了桌上,接过了那帖子,随手扔到桌上。
“你想去吗?”宛沅打开桌上茶盅的茶盖子放到一边,直接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这是给您的邀帖。”
宛沅让茶水在嘴里咕噜一圈,细品着茶香才咽下,说道:“我是问你想不想去。”
“二少爷想去,我自然要跟着。”
“是么,虽说唐家大奶奶的确秀色可餐,可人太过无趣了,我没什么兴趣。”
“……”
宛沅单手托着一边的的下巴,盯着他:“这几日,我们做得也够多了,你还觉着不够吗?”
章一苇依旧一言不发,低着头站得笔直。他本就话少,有些时候甚至能一天都不说上一句话,宛沅常常是那个喋喋不休的人,总是他在说,章一苇默默听着。
宛沅站起身,他比章一苇要小两岁,可个头却比他还高上个半头。他微微侧过头,盯着那张脸,道:“你要想,我直接调个小队过来把唐家灭了不就成了,你非要搞这么多花招。”
章一苇微微抬眼与他对视,眼里是一片死水:“您是曹元帅小女的女婿,那样做,会有损他的脸面,元帅会责罚您的。”
宛沅挑挑眉,微勾的嘴角似乎有些高兴:“你这是在关心我?”
“……”
宛沅见他不答,转身把手枪放回枪套里,不屑道:“什么女婿,还没过门呢。再说他们唐家本来就欠我们宛家的,一个小小的唐家全家陪葬了,谁会在意?”
“你知道,我们虽说这次联合奉系一起打赢了皖系那帮混蛋,可奉系那群孙子跟咱们一直就不和,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干上一场,曹老头虽说没催着我回去,可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在这跟他们唐家的耗。”
“我明白。二少爷的这份恩情,一苇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宛沅意味深长地盯了他许久,“哼,别跟我扯那些虚的,你我这剩下的一辈子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指不定哪天就死在谁的枪口下了。”
“二少爷福大命大,还是曹元帅的女婿,谁敢动您呢?”
宛沅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指上触感细腻,他顺手摸了一把那下巴,道:“就你这终日不张口,里头都快长霉的嘴,还能说出这种恭维话,也是不容易。”
“走吧,就去看看唐家大少爷要拿我们怎么开刀。”
章一苇拿过桌上的军帽,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唐京凡本以为宛沅不会这么轻易过来,没想到早上送去的请帖,他下午就来了。他让人备好茶点送去会客的偏厅,跟唐文兴一同过去了。
一走进去,就见宛沅大喇喇地靠坐在主座上,一脚横放在另一条腿上,半点作为客人应有的礼仪都没有。
他遣退了招呼客人的仆从,说着客套话:“多谢宛二少爷赏脸上门一叙,我已让人备好茶点,随后就送来。”
唐京凡冲他拱手行礼,宛沅也只是笑了笑,连站都没有站起来,问道:“不知唐老爷是有何急事?还专门让人送了请帖,我记得按习俗,逝者那什么……”
他歪头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那习俗叫什么,转头问章一苇:“那习俗叫什么来着?四十九天期间?”
“烧七。”
“哦,对,烧七!”宛沅拍了拍手掌,“不好意思,外头没这么多这些习俗,死的人太多了,没那么多功夫,很多就直接扔乱葬岗了。”
唐京凡看着他用嬉笑的嘴脸说着这些,明显半点对宛纤晴的尊重都没有,微微皱眉。
“这期间不是不能娱乐,走访亲朋好友什么的吗?”
唐京凡坐到副座上,也无意与他再保持什么表面的相敬如宾,冷冷开口道:“确是如此,可我与宛二少爷似乎也称不上是‘亲朋好友’吧?”
他故意把“亲朋好友”四字加重,宛沅听了也不恼,笑着问道:“哟,今日唐老爷的脾气好大呀,这是怎么了?”
唐京凡看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心里那火气就噌地往上冒,沉声道:“这话应当是我问宛二少爷才是,昨日放在唐家门口的那份‘礼物’是出自你手吧?唐某敢问一句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宛沅原本还想再跟他玩玩表面假惺惺那套游戏,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沉不住气,直截了当地问了,不禁莞尔传说这人工于心计的说法,到底是谁传出来的,真是没意思。
他抿抿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答道:“好吧,既然唐老爷都这么问了,应当是查清楚了。没错,就是我干的。”
唐京凡捏在椅子把手上的手使了劲,手背上泛起了些青筋,听着宛沅继续胡说八道:“不过是给唐老爷的一份见面礼,可还喜欢?若不喜欢,明日我把手脚也给砍了,包装再精致些给送来?”
唐文兴先一步忍不下那口气了,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们唐家还有女眷在,你竟还做得出这等可怖的事情!我们二奶奶好歹也是你的妹妹,你还满口胡言,没有半点对逝者的尊重!你还是个人吗?!”
宛沅被唐文兴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不怒反笑:“这唐家的狗叫得还真是凶啊,一口一个我们唐家我们二奶奶的,你还真当自己的唐家人了啊?唐家给你喂了什么迷魂的骨头了,把你给养得这么护主?”
“你!!”唐文兴恨恨地瞪着他,“即便我是一条狗,也好过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宛沅眼里暗了暗,却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上还说着骇人的话:“不错,牙尖嘴利,改天我定会拔了你那副牙,做收藏。”
此时丫头们送来了茶点,唐京凡拦住了还欲再骂的唐文兴,屋内气氛一时相当压抑,等丫头们出去了,他才开口道:“今日请宛二少爷来,只是为弄清楚一些事。”
宛沅挑拣着盘中的糕点,似无意在听他说话,唐京凡继续问道:“我知我对不起你们宛家,对不起纤晴,我已极力对宛家做出了补偿。可宛二少爷却还是觉得不够,要如此报复我们吗?”
宛沅捡了一块看起来不怎么甜腻的糕点扔进嘴里,嚼了嚼觉着还行,咽下后才答道:“唐老爷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唐京凡脸色彻底黑沉了下来。
宛沅看见了,调笑道:“唐老爷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神情。您是生意人,应该懂有些事不是亏欠后补偿就能完事的,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均价交换然后抵消的不是?我也听大哥说了,唐老爷一下就付了三十年的订款,别说大哥,就连我也是对你佩服得很,敢这么干,是条汉子!”
“不过,你也不怕真把唐家都给赔进去了啊,还是您唐老爷真有把握能玩转你那盘生意?”
宛沅说的这一番话里,所用的敬语完全是调侃的意思,言下之意便是唐家现在的资金周转只要一个不慎,唐家就会彻底倒塌。
唐京凡压着怒气问道:“所以,宛家是誓要将我们唐家置之死地了?”
“哎,话别这么说,我们好歹也是亲家,我也没那么狠毒,不会做得那么绝的。”
唐京凡只觉他这话说得讽刺,都敢把死人耳朵给割下送至人家门口,还说什么自己不会那么狠毒,不会把事情做绝?!
过了一夜,唐京凡冷静下来后回头想了个仔细,这些事应当不是宛府一家人谋划所为,头七那晚宛德对自己的态度不像,但也不能排除他们是在演戏,可是有必要吗?事情已经做到这份上,还有掩饰的必要吗?所以他今日才请宛沅过来,想把话问个清楚,而宛沅毫不遮掩的坦白态度也证实了他们根本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既然宛二少爷还当我们是亲家,那我只问一句:这些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你们宛家人的意思?”
宛沅不是很明白他问这话的意义何在,歪着头反问道:“有区别吗?”
“自是有大大的不同,若是宛二少爷一人所为,我便当是你个人对我唐京凡的报复;若是你们宛家人合谋,那便是两家的恩怨了。”
宛沅身子靠他近了些,眼里带着些好奇:“哦?若我说是我一人做的,你能如何?若我说是我们一家人这么干的,你又能如何?”
“……”
都这种时候了,这人竟还一副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态度。
“若是宛二少爷个人对我唐某有成见,我自当尽力补偿让你打消恨意。”唐京凡眼里满是阴狠之意,“若是你们宛家人的意思……那我唐京凡也不是软柿子,任其拿捏。”
“我是欠了你们,可也已做出十倍补偿。你们宛家这头收下我了的歉意,转头又做出这么多恶意报复之事。我一向不爱挑起事端,可面对你们宛家这样的行为,我只能公之于众,让大家伙来评评理,两家都是经商,你大哥自然懂得在这行里,最看重品行。你们若执意再逼迫唐家,到时便等着闹得玉石俱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