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声熟悉的老人声音再次于翠山之中响彻。

桃叶被惊的一颤，这声音说是回乡山谷之间，倒不如说是直接在脑海之中响起！完全拒绝不了似的震颤着自己的耳膜，直捣灵魂深处似的。

在场之人都能听到这道声音，剑七最是明了，当下负手而立，作恭敬状。

“小七，你告诉了他这么多，就让他这么走了？”老者的声音里有一种做作的气愤，明显是在故作姿态。

剑七明白老者的意思，她确实告诉了桃叶一些绝不该说出口的实情，关于剑阁试炼的实情。虽不至于改变未来的走向，可却也算是给了桃叶一颗定心丸，让他有了一些别人所不可能有的心理准备，即便只是如此，桃叶拜入剑阁的机会也要远比别人大上许多。

但是剑七不知道老者想要自己再做些什么，百剑出世已久，看待事情虽然通透随和，但并不代表就真的机敏智慧，这种话说一半的情况最是难做。

再看剑七对于这声音的主人态度之尊重，恐怕其真实身份极难揣测，至少是一位立于剑七之上，甚至是一位可以号令剑七之人。而这种身份，也只能将其认作剑阁之主了。

剑七对待桃叶如亲如旧，桃叶自然也不愿剑七为难，当下朝天拜上，轻声道：“前辈莫要怪罪七姨母，还是桃叶莽撞，问了太多不该问的事，若要责罚，还请责罚桃叶是了。”

“责罚？我若是责罚你，你这位七姨母可未必乐意！”那老者依旧是做作的紧，言语之中已有笑意，却仍尽力不露喜色，估计也是与尘微一般相似的老顽童。

“剑七不敢。”听得如此，剑七心中悄悄称是，但嘴上总不可能这么说。

不管是桃叶还是剑七，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那老者似乎一下子失了趣味，开怀道：“你们这样就很没有意思，剑阁上千年来都很少有什么喜事趣事，当年剑二出嫁，算是一桩。这孩子降生，也算是一桩。终于今日又让剑阁热闹了一些！”

桃叶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老者并没有要怪罪剑七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逗弄几人。

“想来剑阁百余人，剑二下山殒命之后，就连唯一一个性子活泼的小七都变得沉闷起来。若是这个小子带着身边的几个姑娘进入剑阁，倒也是一桩喜庆事。”老者似是思索，但桃叶并不明白此人在想些什么。

可剑七是知道的，这声音的主人可并不常见，千百年来拜山门者不计其数，可真正能让这位神秘人感兴趣的也不过区区一二。而就在今日，其不仅出手相助桃叶，更是舍不得桃叶离开一般，看来自己这个小侄子身上的确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赶忙偷偷拍了拍桃叶的后背，示意后者赶快说些什么，她可希望桃叶能多多讨好一下这位神秘人，即便他有生之年都未必能够面见此人，但不影响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心有杂念，剑七的手不免得没轻没重，毫无防备的桃叶被剑七拍了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好在春时反应够快，一把抓住了桃叶的手臂，生生把他拉了回来。

桃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一眼剑七，也不知她突然打自己作甚。

当下剑七有些尴尬，此一番弄巧成拙又必然会被那位不正经的老头取笑。

果不其然，苍老的声音又起：“小七啊小七，整个剑阁就数你最聪明！不过这孩子虽心地纯良，倒是有些痴傻之感，有趣有趣！”

剑七也不管老者想说什么，拼命的朝着桃叶挤眉弄眼，想让他快些接话。

桃叶看着剑七奇怪的模样，越看越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实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七姨母，你怎么了？”

剑七一声沉叹，白了桃叶一眼，只得说道：“算了，随缘吧。”她可真是没想到，这孩子怎么这种时候这么愚笨？

“好了！小子，我且问你，你叫桃叶对不对？”

桃叶点了点头，又突然想到不知老者看不看得到自己的行为，便又回答了一声：“没错，在下桃叶，还请前辈赐教。”

“不用客气，我也不是你的前辈，甚至不是剑阁百剑！我只是一个对你极有兴趣的老头。我再问你，你可否告诉我，你所理解的剑是什么？”

“嗯？”桃叶一声惊疑，他倒是没想到这位老者竟然突然问了自己一个这么正经的问题。本以为他只是打趣一下，打发打发无聊的时光便罢了。

可这个问题也问的十分尖锐，对于剑修而言，对剑的理解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剑路，甚至是整个未来剑道的走向。一百个人，有一百种理解，亦有一百种剑道，可剑道修至巅峰，又往往殊途同归，只看一个人能否从自己的理解中看到真正的本质罢了。

剑七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以她的身份来问桃叶，多少有些不太合适，因为剑七认为，桃叶若对这个问题存有疑惑，自己未必能帮他解答。但是这位老者来问，则妥当的多。

当下轻咳一声，剑七肃穆道：“孩子，好好想想再作回答。”

“小七，你怎么事事都要插嘴？你且让他轻松些！”老者笑骂道。

剑七有些不服气的翻了翻白眼，低声嘟囔着：“比起跟您说话，这孩子必然是跟我说话更为轻松......”

“你说什么？”那老者有些不高兴了似的，但谁都知道必然又是故作姿态。

剑七便不说话了，只是目光聚焦在桃叶身上，等待着桃叶的回答。

桃叶并没有注意别人方才在说些什么，老者的这个问题，母亲也曾在自己幼时问过自己。那时候的桃叶回答的很简单，剑就是自己心爱的玩具，自己喜欢这个玩具便爱不释手。

可如今桃叶必然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孩童，面对这个问题，他自己也觉得异常重要似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答出一个标准的正确答案。

沉吟一声，桃叶慢慢说道：“在下理解的剑，归根结底是一把兵刃。无论这把兵刃有着何等的历史、镶嵌着什么宝物、能有什么功效，他都是一把兵刃。可又绝不仅仅只是一把兵刃。就我自己而言，剑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是我自幼时起的追求，亦是守护我安危之盾。所以，在下以为，仅于我而言，我的剑则是我的朋友。”

剑七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如此回答，一时间脑海之中忍不住的不断回想着，似是在参透桃叶语中之意。

“朋友？朋友......很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老者也在思考。拜入剑阁之人，无一不是对剑有着极深的执念，往往激而化之。而在面对这样的问题时，最多的回答则是：剑乃贯通天地之物，是破开世间法则的利刃！

这种气贯长虹的看法往往是剑修最喜欢的描述。而桃叶则反之，以一种极其和善的方式去看待这贴身至宝，且如同一件自己最喜爱的饰物一般，它太过精美，精美到自己舍不得摘下。每每动念之时，总爱将话语倾诉在这一物件之上。

“我再问你，你认为剑是杀人器吗？”老者突然又问道。

剑七不知为何猛地一颤，这个问题......似是勾起了回忆，剑七总觉得心中有些忐忑。

但桃叶必然坦率至极，有一说一，则答道：“是也不是。天下所有的东西，不管形状质地，都可算作杀人器。起了杀意之人，就算是喝口水都可能杀人，更别说刀剑兵刃了。桃叶以为，剑绝不仅仅是一件杀人器，而习武亦不一定是为了杀人。剑亦有德！桃叶认为之所以剑开双刃，便是为了提醒用剑之人，剑可伤人，亦可伤己。无论如何，杀意都会影响剑意之纯粹，剑下之魂，也必定会成为剑道之上的阻碍，拖着自己难以前进。”

听得如此，剑七忽然鼻子一酸，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之中已然是泪珠晶莹。这一两个时辰之间，这个不问世事的女子已然动容多次，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她心中再也无法平静。

“方才七姨母问我，问我知不知道母亲改剑之形的缘由，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如今能有资格拜入剑阁之人越来越少，便是纯粹之人愈少罢了。剑阁盛名，引得修剑之人愈多。可朝野江湖上下，何等戾气？争名夺利、好大喜功，剑也慢慢变成一件纯粹的杀人器罢了。而剑不似刀，刀刃亦锋，可刀背不至死。母亲改剑为刀之型，必然是提醒自己，或是也想提醒世间百万剑修，剑亦留分寸，伤人伤己！道之纯粹，永远终于善念。这便是我理解的，剑道！”桃叶说着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看着腰间的长剑，仿佛母亲就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似得。

“存有善念......姐姐，你听到了吗......”剑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长泣不止。她是何等想念那位绝世无双的剑二，那位即便站在整个剑阁的对立面也绝不退让一步的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