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细胳膊当然是扭不过皇上的粗大腿的,林惜白心知肚明,所以老实安分。
但她懒得理会折竹这个跟皇上一丘之貉的家伙,因此嘴角嘲讽一扯,没有搭理他。
皇上对知雪阁掌控很强,那小宫女一走,皇上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可知传达了什么消息?”皇上更在意的是这个。
那人能进去,还是他暗地里开了门,他知道楚澈会担忧林惜白,必然会想尽办法传达消息,想要救她出去。
他觉得与其让太子动歪脑筋,不如自己给他铺好路,也好将一切情况都收在自己手里。
纸条是密封的,手下并没有机会看到,但这难不倒他,到了晚些时候,他就知道了答案。
干这事的人是林惜白的老熟人,就是那个首领,曾经将她掳走,却又一路上很照顾她的那个。
首领对林惜白印象很深刻,因为职业原因,他接触女性不多,尤其是名门闺秀,林惜白不折不扣,算是他近距离接触的唯一一个。
曾经多少都对名门闺秀这个群体有些滤镜,但在认识林惜白之后,这个滤镜出现了裂痕。
就在今日之后,那滤镜彻底破碎。
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本被林惜白日日宝贝一样藏起来的书,不是什么雅气的诗词,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山水游记,也不是什么最得一些姑娘喜爱的话本子,而是——避火图。
想到这里,首领没有表情的脸,隐隐扭曲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随身携带避火图啊!!
林惜白:你偷偷看我东西,还怪我?简直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首领听到皇上冷笑一声,似乎是在嘲讽太子不自量力。
“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皇上确实觉得太子不自量力。
首领知道这个:“殿下身体抱恙,一直在修养。”
皇上冷哼一声:“他若肯尽心修养,早该好了。”
“传令,明日着他进宫,就说朕多日不见,要看看他。”
“是。”
——
给楚澈带消息的人是太监总管,这老头精明的很,对皇上也衷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楚澈卖好。
“殿下多日不在宫内出现,皇上想您想的紧呢。”太监总管一张脸笑成一朵菊花。
楚澈一脸歉意,他脸色苍白,肉眼可见的病态,外面兜着黑色的鹤氅,抬手倒茶时,腕骨白皙清瘦,上面露出一截丹青色里衣袖口。
“是我的不是。”楚澈歉意一笑:“总想着早日养好身子,却没想到一拖拖了这么久。”
他问总管:“总管日日看着父皇,最熟悉父皇,他身体可还好?”
楚澈说着,侧眼瞧着总管,黑眸浸润,似乎含了笑意,但嘴角却是平的——年少时习惯绷着脸,已经忘了怎么笑,全靠本能。
但好在总管熟知他性格,绝不嫌弃他,殷切的端过他端过来的茶水,凑在鼻间闻了一闻,白胖的脸上一脸的沉醉。
楚澈声音平和:“是秋茶了,快要年末,春茶已尽,只有这等残次品,还望总管不要嫌弃。”
总管惶恐一笑:“哪里会嫌弃,老奴欢喜还来不及呢!”
“这茶虽是秋茶,可这君山银针,便是秋茶,也是极难得的。”说着,捧着啜了一口,用行动表示他很喜欢。
楚澈与他对饮,边道:“总管喜欢就好。”
“我这还有些存货,你知道的,惜白不爱饮这些,若放在我府上,怕是又被她想了法子给糟蹋了去,不若你带走,也好省的浪费了。”
总管不太想接,这一接皇上肯定知道,那位性格多疑,他怕那位多想。
但想起林惜白那各种糟蹋茶的想法,顿时心疼的直抽抽,他是个爱茶的,见不得武夫随手拈茶牛饮,也见不得林惜白那各种糟蹋茶叶的行径。
做什么茶叶蛋,分明普通茶叶都可以胜任,偏偏要上好的春茶,她呆皇宫不过数日,却已经折腾的御膳房日日鸡飞狗跳。
若非她腹中怀有麒麟儿,皇上定忍不了她。
于是他厚颜道:“那老奴……就却之不恭了。”
太监总管,长得像个白面包子,活像个厨子,但其实,是个极其风雅的人。
这人喝完一盏茶,兜着一盒君山银针,笑眯眯的走了。
走前和楚澈说了一句话:“皇上身体娇贵,每临换季,总要虚上一些时日,医药不断,冬日里更是暖炉不离身,这些日子,倒是好了许多。”
天阴沉的很,他撅着胖身子,翻身上了马车。
楚澈没送人,就坐在屋内,一盏茶一盏茶的饮。
管家走过来,将那只剩半壶的君山银针换掉,拎了一壶早就煮好的枸杞红枣茶放桌上,一边忧心忡忡:“那老家伙方才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身体本来很虚弱,结果这几日忽然就好了。
忽然就好了,因为他们太子妃进宫了吗?
可太子妃又不是大夫,不能医治皇上身体,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总会知道的。”茶被换了,楚澈也没什么反应,径自换了杯子倒了一杯,低眉静静品尝。
他睫毛实在浓重,自上往下看,像刷子一样,又浓又长,像个卷帘门,半阖目的时候,能完全遮住眸中思绪。
风穿过长廊卷进来,夹杂着细雨丝,飘飘的冷,一旁暖炉红火生烟,他左手下那打开的书页上,被手指无意识卷来卷去,页底皱成折扇。
——
长安的冬日实在是冷,林惜白身体不算好,早年落过水,早些时候又陪着楚澈在那荷花池里飘了那么久,留下诸多后遗症。
哪怕被系统用丹药清了一下,可那丹药清的是体内杂质,不治病的,于是仍然怕冷。
知雪阁因为过偏的原因,早年少有人住,屋内没通地龙,取暖全靠炉子,林惜白怕冷,不大的屋内光炉子就点了两个。
折竹不怕冷,仍旧一身单薄的青色棉布长衫,他喜欢盘腿坐在厅内,右手边就是大门,常年大开着,光线十分好。
夏日或许很凉快,但在冬日,冬风不断漫卷,刮的人脑子都木了,针扎似的疼。
林惜白前几日还有兴趣呆着厅内套这人口中情报,这两日怕冷的厉害,直接缩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你不是仙人吗?”午膳时刻,林惜白抱着汤婆子走出来,脚上蹬着厚厚的鹿皮靴子,身上披着挡风保暖的大披风,整个人缩在里面,暖乎乎的。
但她仍旧不想出来:“你给我施个术法吧,让我不怕冷那种。”
林惜白苦不堪言道:“这破地方也太冷了,我都穿这么厚了,仍没感觉到身上有多少暖气。”
折竹沉默吃菜,不搭理她。
他只是个修道人,还没成仙呢。
林惜白心里头不爽,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指责:“肯定是你的原因,你不怕冷,而且你身上还聚集着凉气,这里这么冷,肯定是因为你的原因。”
又说:“我肚子里可是怀着孩子呢,你自己冷也就罢了,怎么还来冻我这个孕妇呢,你太过分了。”
折竹继续沉默。
林惜白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温热的酒,这算是她这两日的习惯了,毕竟喝酒能暖身子。
就是她不胜酒力,喝完酒容易脑子昏沉沉的。
也刚好,吃完饭就躺床上,看会书,困了就睡觉,一觉醒来正到饭点,刚好也消化完了。
“折竹,问你个事。”林惜白见他一直不答话,喝了口热汤,睁大眼睛瞅着他,一副好奇的模样。
“问。”折竹言简意赅,筷子不停。
林惜白问他:“你怀疑过你自己的身份吗?”
折竹眉头一皱,一时没懂。
林惜白一边喝热汤,一边抬着眼睛瞅他,清亮的眼睛里闪着光。
几息后,折竹忽然就明白了林惜白的意思,他脸几不可见的一黑。
“林惜白。”他淡淡的叫了一声,放下筷子,有些严肃的模样。
“听着呢听着呢。”林惜白以为他要认真说话了,也放下汤碗,期待的看着他。
折竹身材高大,坐着的时候,也比林惜白高上许多,他半垂眸,静静的看着林惜白。
林惜白两眼期待,嘴角扬着笑意,又坏又可爱。
她实在长了一张好面孔,轻灵清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是个好人。
笑起来的时候润润的红唇轻勾,贝齿莹白,颊边隐隐有酒窝,眼眸微弯,看上去很可爱很干净,令人望之亲切。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折竹问她,一双比林惜白那眼睛还要剔透的眸子里向来毫无波澜。
林惜白单手托着下巴想:“嗯……或许你是天上仙人,来人间是渡劫的,所以你才一心想成仙。”
“也或许,你是山野精怪,被你师父捡走,教导你一心向善——不过你师父死太早了,所以导致你长歪了。”
“又或许,你是被你师父从哪捡来,或者抢来的小孩,本来打算好好培养当徒弟,结果死太早了,于是你长歪了。”
林惜白笑着,声音娇气,像是随口调笑着撒娇。她也是坏的很,举了三个例子,两个都在骂折竹长歪了,是个衣冠禽兽。
但折竹从认识她开始就一直走在被各种挤兑的路上,早已经习惯她的性格,知道她因为‘人丹’的原因看自己不爽,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他只是认真的看着林惜白:“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其实他也不算认真,只是他两眼实在过于眼睛透彻,黑白分明,似乎能照彻世间所有黑暗一样,像是琉璃琥珀,不近人间。
林惜白道:“第一个吧。”
“为什么?”
“因为……”林惜白眼眸低了低,冲他粲然笑道:“因为我觉得,你一定会成仙的。”
折竹看着那笑,心头不知为何,忽然惊了一下。
“是吗?”或许是因为这话挠到他的痒处,他也淡淡笑了一下,俊秀至极,像是隔着的云层雾光忽然散去,露出真面目,分外惊艳。
林惜白这个颜狗,当即倒抽一口凉气:“你别笑!”
不等折竹问原因,她就一脸懊丧道:“你笑这么好看,万一我忍不住怎么办!”
她半真半假的警告道:“我定力很低的,所以不要勾引我!”
折竹一怔,那笑容忽然间放大。
“你真可爱。”他说。
但之后,他忽然收起笑容,对林惜白道:“你心上人来了。”
长风卷起额间长发,林惜白猛的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