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甚至有些刺眼。
确实是刺眼,因为内室一片红色,入眼所见,仿佛进到了什么以红色为主的酒店一样。
喜庆是真的,刺眼是真的,恐怖也是真的。
林惜白一瞬间都有点痴呆,她看的两眼发直,仿佛已经被震晕了。
楚澈也是顿了一下,没想到白日里看着喜庆自然的场景到了黑夜,竟如此恐怖。
最后,他将人放到床上,盖住她的眼睛:“不喜欢的话,就别看了。”
太尴尬了。
林惜白拿住他的手,干巴巴说:“也不是……不喜欢。”
“就是有点震惊。”
“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准备这个。”还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让皇上知道的话,会不会认为楚澈这是在与他公然叫板?
“那你喜欢吗?”楚澈看着那放在自己手背上没有拿开的手,眼睛眯了眯。
“喜欢。”林惜白很干脆,看起来一点都不违心的样子。
楚澈闻言想要抽回手:“那我带你欣赏一下。”
林惜白顿时沉默,拉着人不让动。
楚澈似乎也从这个动作中明白什么,没有再动,场面有点沉默而尴尬。
“那,那就看看。”林惜白给自己洗脑,说这是楚澈用心准备的,这代表的诚心诚意,不能嫌弃。
“呵。”她听到他低低笑了一声,而后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
“天很晚了,我带你去洗漱。”他没打算为难她。
林惜白却主动拿掉他的手,睁大眼睛四处看:“这些都是你布置的吗?”
她眼眸微弯,含着浅淡笑意,看上去欣喜至极,笑的露出一截小白牙。
楚澈顿了一下,在被嘲笑审美的承认与不用心的否认中犹豫了一瞬。
“不是。”不全是。
“有心了。”林惜白一笑,光看她的脸色,实在看不出她心里是在嘲笑还是在唏嘘。
“先去洗漱吧。”楚澈忽然想急速逃离这个现场。
“介意我欣赏一下吗?”林惜白没有动,反而礼貌征询他的意见,看上去十分彬彬有礼,只是两只晶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楚澈怀疑她内心已经猜出真相,但他没有证据。
“没有什么好看的。”料想中旖旎的气氛半点没有,楚澈现在只觉得尴尬。
怕林惜白怀疑,他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一句:“都是手下人自作主张。”
管家:?
“嗯。”林惜白面上含着浅淡笑意,拉着他的手到处走动,果真是在细细观赏,连缀了红珠的帘子都要摸一下材质,感叹一下巧夺天工的绣工:“真好看。”
楚澈保持沉默。
“你喜欢就好。”他声音干巴巴的。
“还有其他的布置吗?”将整个屋子几乎所有焕然一新的摆件都拿起来看了一下,欣赏把玩一番,她还没有放弃,转头兴奋的问他。
“没有了,就这里布置了。”楚澈声音果决。
林惜白顿时露出遗憾的神色。
她没有说谎,这里的布置虽然乍看红的有点惊悚,但各种摆件,处处彰显着细心,可见对方完全是有备而来。
龙凤喜烛做的甚大甚精致,林惜白甚至怀疑那两根蜡烛能不停不息燃上三日之久。
楚澈看着她犹豫的神色,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日后我们大婚,会布置更好的。”
林惜白没敢接话。
大婚,她们还能成婚吗?
“我们会有一场世纪婚礼。”像是在回应她心中的问题,楚澈俯身在她额头上轻碰,说出像是承诺的话。
“万人来贺,举世瞩目。”
——
渭北大雪导致不少房屋倒塌,死了不少人的事情终于正式爆出来了。
讨伐的折子像雪花一样砸过来,多数人都在讨伐,只有少数人计划着赈灾,顺便讨伐一下渭源的县长许妙清。
晨钟暮鼓雁塔瞰,天府关中大秦川,八水绕长安。
渭水地位关键,历史上多次黄河水患,都起于渭水,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商业位置,那一片,都匠心独具,是极特殊的地方。
而渭水河畔,唯有一个城池,名渭源。
许妙清是渭源的县长,一坐快十年,从未被调动,不仅是因为他是本地人,而是因为那地方好,他舍不得动。
宝贝总遭人惦记,机会递到眼前,没有道理要放过。
二皇子楚乐当即自请前去赈灾。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二殿下身份贵重,这种事情,让手下人去好了。”与他不对盘的人唯恐渭水这地方落到他手里,当即站出来阻止。
出头的人已经冒出来,之后不少人纷纷请命,朝堂一瞬间热闹起来。
皇上冷眼看着,不发一言,无声掌控全局。
楚澈难得出现在朝堂上,一身黑色冕服,站的笔直,看起来气势威沉。
但无论距离远与近,所有人都瞧得清他过分苍白的脸色,或许是精神不好,连唇色也淡薄。
殿里点了火炉,人多不仅热闹,空气也粘稠,他未穿大氅,一身略厚的衣裳,勾勒出削瘦的身形,因为身高过于修长,竟显出几分瘦弱来。
太子一脉的人,越看他,越觉得他病弱,越觉得心惊肉跳。
太子都病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难道真的是染上不能解决的疫病了?
他的一言不发,被当做毫无精神;他的目光疏离,被当做毫无精神加倍,总之,在一众人眼中,他已经快要到垂死的地步。
选择这样一个日子出来,应该是坐不住了吧?
这样想着,原本站中立的人,难免有些不忍,更多人上言阻挡楚乐请去渭源赈灾。
楚乐:?
——
朝会散后,楚澈随人群走出。
“殿下。”身后有人叫住他,楚澈回首,发现来人一席蓝色官袍,满身儒雅正气,正是他名义上的太傅。
“老师。”他眸光一瞬柔和。
虽然因为皇上控制欲比较强的原因,他这个老师常常没有机会教他,但私下里,他们关系很好。
萧淇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人,面白五官正,看起来很是儒雅清正,和林尚书是一挂的,同时,他们也是好友。
他看着这个天家弟子一脸苍白无力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心疼。
“外事再多,还是身体更重要。”他忍不住抬手,压了压青年的肩膀,以为会摸到一手枯骨,但意外的,还挺厚重。
肯定是对方穿的太厚的原因。
“我知道的,老师。”楚澈没有躲,与他并肩而行:“只是冬日冷,一时受了凉而已。”
“真只是受凉?”萧淇闻言,将信将疑,他左右看了一下,忽然靠近楚澈,压低声音:“你老实告诉我,你这身体,是不是跟岭南那边有关系?”
楚澈眼眸一动,而后侧脸,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说是,却也不否认,只是问萧淇。
这反应落到萧淇眼里,让他心凉了一半。
萧淇:“你自岭南回来没多久,便一蹶不振,长请病假,连朝堂事也不过问了,短期还好,长期如此,底下人难免人心惶惶,各种猜测。”
萧淇看着他:“我本来也不相信这个说法的,甚至觉得荒谬,盖因为你刚从岭南回来的时候,我们见过,那时候你精神满满,不像有疾的样子。”
而他正式传来生病的消息,却已经是两月之后。
难道还有什么疾病,是能在身体里无声无息潜伏两个月之久才显现的吗?
“老师信我吗?”楚澈只是微微侧身看着他,黑眸里一片认真。
二人不知何时停下脚步,寒风吹彻,身后千万景色忽然远去,萧淇有些怔愣的看着他。
“我信你。”他这个弟子,看起来清冷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其实是个很较真的人。
他想做的事情,从未没有做不成的。
于是萧淇相信他。
“谢谢老师。”楚澈对萧淇一笑,他面部表情很少,却很真诚,细微之处,格外动人。
萧淇感叹一声,也不知感叹些什么,他拍拍楚澈的肩,拐角岔路口,两人分开走。
楚澈继续往回走,一路平静自然,仿佛漫不经心。
前路一片坦荡,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脚步。
——
长安的冬日总是多雪,走至东宫与太极宫拐角那条线上时,天际忽然又飘起雪花。
楚澈抬眼,看到东宫门口,站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黑色官帽,距离太远看不清长相,只有一身绛红色官袍在黄色宫灯下,显出一条瘦长的影子。
距离越近,那张脸越发清晰。
“姚斐。”楚澈张口,轻轻叫了一声,心中有些疑惑。
他与姚斐,并没有什么交情。
姚斐正被风吹的瑟瑟发抖,脑子都有点木了,不止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他两手呈农民揣状,两只袖子相连,袖中两手交叠磨砂取暖。
听到声音,他如听仙音一样,那张向来沉肃充满杀气让犯人看了恨不得当场遁走的脸瞬间扯出笑容:“你回来了!”
这态度着实热情,令楚澈一顿,他抬手,示意人进里面去。
一路无话,姚斐暗暗打量他,看他脸色惨白,更认定心中猜测。
殿中燃火炉,一进去就是一股热浪,让人感觉瞬间回春。
管家提来驱寒热汤,姚斐捧着喝了一口,热流滚落入腹,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终于活过来了。”
楚澈有点想笑:“姚大人下次可以直接过来的。”
姚斐摆手:“我也是忽然想起而已,又想着你还在后头,索性就等一会儿。”他看到楚澈被太傅叫住,但没想到两个人竟然能说这么久,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大冷天的站在外面,不冷吗?
完全不知道两个人其实就说了几句话,之所以这么慢,是楚澈走的慢!
“姚大人找我何事?”楚澈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因为渭源的事情,那位渭源的县长许妙清,来头不算大,但人脉是真的广。
认识姚斐的话,也有可能。
姚斐说:“给你送温暖来的。”
楚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