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一片寂静。
像是处于深山里被鸟儿刻意忽略过的静寂之地,坤宁宫里明明草木丰盛,却少有鸟语。
爬虫被清理的很干净,宫女太监走过会刻意放轻脚步,这座历史悠久的宫殿,就像是一个沉睡中的庞然大物。
令人恐惧。
午后,光从西侧窗子里照进来,整间屋子里都暖洋洋的。
皇后从榻上起来,披着衣服,很快就有算着时间的女官送来温热的茶水让她润口。
皇后蘸茶水抿了抿唇,抬手推开,摇摇头。
“殿下那里……情况如何?”
能在坤宁宫光明正大提起的殿下,只有一个。
女官放下茶水,将今日在御花园所见所闻与她说了一遍,若是楚乐在此,必然心惊,因为这说辞竟与实际发生的情况几乎毫无出入。
但他毫无所觉,可见皇后神通广大。
皇后听完,脸色沉沉,目光盯着那从窗子里投进来的光亮,许久,沉沉叹口气:“我儿……还是这么心软。”
当年那只狗死法如此凄惨,也只是让他气了楚澈一阵,之后又屁颠屁颠赶上去,仿佛此事毫无发生。
这一次,换了他心爱的女人,竟也只是如此吗?
楚澈在他心里,竟有这么重要?
“竟与他娘一般,惯会蛊惑人心。”他娘抢走了她的丈夫,他抢走了她的儿子。
真是作孽。
女官不敢说话。
跟在皇后身边的老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血迹,更甚的手上沾了几条人命,只有皇后手上是干净的。
还有楚乐,他被保护的很好,也是干净的。
皇后的干净是表面上干净,她心里全是算计,在她的计划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她哪怕从不自己出手,但她仍然是刽子手。
但楚澈不一样,他从不知道。
他像是被保护在象牙塔里小王子,他干净透亮,心思澄明,所以他能因为喜欢而肆意亲近楚澈,不顾所有计划——当然,他也不知道那些计划。
他被保护的太好了,他真是十足幸运。
因为那些他看不见的,未知的脏污,都有人给他清理干净,而他赤脚走在干净的大路上,笑着感叹道路干净,都不用穿鞋子。
“加大剂量。”皇后很快下定结论。
女官露出犹疑神色:“太过明显的话,那边会起疑。”
皇上那边拿林惜白是个什么态度她们还不知道,但太子那边,肯定还要护人的。
今日殿下来这一招,太子说不定已经起了疑心,如果还加大剂量,暗照林惜白那身体,肯定会倒下。
殿下不知道,但太子一定会知道这是他们做的,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他已经发现了,就不能再拖下去。”皇后脸色沉沉,她坐在床上,长发垂落,那张美艳漂亮的脸丝毫不显年龄,乍一看也就二十八九的样子,很有美妇人的气质,令人见之难忘。
但她表情却十足让人害怕:“他太依赖楚澈了,他以为楚澈是什么好东西吗?”
“不长记性。”
这一次,便要让他狠狠长一个记性。
垂目,到底知道大局,理智尚在,又跟女官确认道:“那个江若崖,来头没问题吧?”
女官摇头:“没有,就是一个寻常人家出身,跟江家确实有些渊源,之所以武艺这么好,是因为年少时拜了一个江湖高手为师。”
“那江湖高手仇敌不少,被人追杀,命去了大半,刚好被他救下,于是拜师收徒。”
“江湖高手。”皇后笑了一下,道:“由此看来,天意,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好好培养他,务必要让他对家族忠心。”
想起什么,又问:“他跟宁月那丫头,走得很近?”之前就听楚乐提起过,竟然还一起去打猎,看起来已经有些感情基础。
只是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宁月那丫头果然不是对她儿真心,还好没有凑成一对。
女官道:“说是如果考中状元,就成亲。”
皇后一惊:“状元?”
女官见她误会,忙回道:“是武状元。”
她虽是皇后亲信,但也姓王,寻常王家那边传消息过来,都会经过她,所以她知道的格外多。
但她很是忠心,皇后不会怀疑她。
“武状元……”皇后念叨一句,倒也不嫌弃,反而笑起来:“武状元好,我王家两代不出英豪,他出现的太过及时。”
就像是天意一般。
“你去告诉他们,这个人,要好好培养。”她对江若崖抱有极大期待——没有办法,王家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武将,世袭的兵力如果再不出来一个领头的将军,王家就真的要转为文官了。
文官虽好,但有兵在手,才更令人安心。
希望那个江若崖,不要让她失望。
——
三月中,春闱开始。
江明孤报名武举,以从未败绩的力量,直冲最后,夺得状元。
王家大喜,当场榜下捉婿。
三日后,传来消息左相江家与皇后母家王家联姻,江家养子江若崖,将要迎娶王家嫡女王宁月。
江家一派欣喜,江明孤坐在其中,笑容不退,机械应对,表面上温和有礼,内心里一片冷漠。
麻木。
终于,他笑够了,寻了个机会逃了出去。
葛叶不知道从哪钻进来,递给他一个盒子:“那位送来的,说是贺礼。”
疲惫麻木的心瞬间雀跃起来,江明孤冷哼一声:“消息真快。”
葛叶心想这都三日了,快什么快。
他探着头,疯狂明示:“也不知道她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江明孤也不知道,但这并不能阻挡他雀跃,骄傲。
高高在上瞥了一眼葛叶:“想看?”
葛叶点头:“有点想看。”
不是有点,是非常想看。
人类的好奇心,总是很容易被勾起来。
江明孤笑了笑,打开盒子,很快笑容僵在脸上。
葛叶抽空飞快瞄了一眼,刚想惊叹,就瞧见他的脸色,顿时闭嘴不敢言。
江明孤道:“真有钱。”
葛叶讪笑:“说不定是想要你自己买礼物,买自己喜欢的,更开心。”
江明孤凉凉看他一眼。
怕只是想要自己为她养兵罢了。
“江若崖!”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提着裙子跑过来,很快跑到跟前:“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明孤不动声色将木盒子揣在腋下:“老朋友,来给我送贺礼。”
王宁月哦了一声,看了葛叶一眼,发现就是个布衣,没有兴趣的移开目光:“我找你有事。”
葛叶识相的退下。
“什么事?”这里是在府外不远处,春来生绿,杏花从院墙里伸出来,遮起一大片阴影,江明孤站在阴影下,勾起笑容。
“那个,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婚期了。”王宁月说起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她挠挠头,忽然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在江明孤手上:“这些都是我的私房钱,我知道你可能没有钱出聘礼,但我毕竟是长安城里的贵女,在这方面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你懂吧?”
“懂。”江明孤点头。
王宁月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江若崖不会收,毕竟男人好像都比较爱面子,他收了就更好了。
堂堂贵女出嫁,虽然近乎是入赘,但她不想丢了面子。
毕竟一生只有一次。
下一刻就看到对方将钱整好,递到她面前。
王宁月:“……”
“谢谢你。”江明孤确实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姑娘还能做到这一步,他声线放温和:“我有钱,你不用担心这个。”
王宁月心想你一个乡野来的人,哪里有钱,怕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银票吧?
她没有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不会嘲笑你。”
“事实上,我觉得有钱没钱不重要,毕竟我有钱。”
江明孤嘴角一抽。
王宁月继续道:“但是这个面子我必须要,不然我会被一圈人嘲讽死的。”
那些姑娘嘴巴一个比一个厉害,阴阳怪气起来简直老子都能掀起棺材板。
她可不想被嘲笑。
江明孤失笑,将银票塞她手上:“你放心,我真的有钱。”
“你哪来的钱?”
“我自己挣的钱。”
“你自己能挣多少钱。”王宁月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但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过得富裕,心知他的有钱和自己的有钱标准不一样,见他推扯,有些许生气,觉得娘亲说的没错,男人果然都是爱面子的。
她接过钱,猛的塞他手上,转身就想跑,让他追不上。
江明孤被塞的猝不及防,后退一步,手臂一松,腋下木盒当场落地摔开。
散落一地的银票。
忽然一阵沉默。
王宁月看着地上那些银票,忽然陷入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有点尴尬,更多的则是震惊。
江明孤表情有一瞬的冷,飞快捡起盒子,将银票装进去,数了一下,有点吃惊银票数量之多。
三万两,林惜白这是希望自己帮她练多少兵,是不是想累死自己?
盒子上沾上泥土,他细心擦掉,发现边角位置被缀的掉漆,脸色一冷。
王宁月时刻注意他的表情,这下心里舒然黑沉。
“你这些银票……”
“朋友送的贺礼。”江明孤表情淡定。
王宁月心想这得是什么朋友,才能送礼送这么多银票,粗浅看了一下,不少与一万两。
就刚才那个贼眉鼠眼的人?
“你家里做什么的?”她开始怀疑他,他出现的实在巧合,明明一副出身贫困的样子,却能交这么有钱的朋友。
一万两,她嫁妆也没有这么多。
江明孤心知她会怀疑,不算太在意,淡然道:“祖上务农,贫困之家,只留我一个。”
“我师父死后给我留了大份财产,我不会花,于是找人合作做生意,赚了不少。”
王宁月试探:“这个不少是指?”
江明孤敲敲盒子:“没有这个多。”
王宁月竟松了口气。
想起他爱惜盒子的样子,心里又有点酸:“那你这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王宁月更酸了。
“已经嫁人了。”
还有一点点酸。
“还有孩子了。”
王宁月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
江明孤道:“她拿我当兄长。”更惨一点,其实是工具人。
王宁月彻底松了口气。
原来是兄妹!
“看来她家境很富裕!”王宁月由心感叹,一万两说给就给,她也想要这样的妹妹。
江明孤点头:“她很有钱,她夫家也有钱。”
王宁月:“真好。”
江明孤看着她。
王宁月眨了眨眼。
江明孤道:“她家在离这里很远,因为某些关系,仇恨当……朝廷。”
王宁月悚然一惊:“别国的?”
“本国的。”江明孤纠正:“只是出了一些事情,所以不待见这里。”
“懂……懂吧。”
“所以能帮我保密吗?”
“没问题啊!”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