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一辆奢华的马车就从颜宅前门离开进入了京都最热闹的长街，因为时辰早，街上只有零星早点摊，有些冷清。
马车里，颜慧中靠着软枕，看着账本。
彩月将小炉子煨的燕窝端出来，盛放好，“小姐，有大管家在，其实您大可不必这么操劳的。”
颜慧中喝了口燕窝，想到了阿木，他确实能干，但也够神秘。从救下他的时候，她就明白，他不会留在她身边一辈子，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亲力亲为的好，不该养成的依赖就趁早断掉。
“嗯，你说得对。”颜慧中将手中的账本翻了一个页，端着燕窝轻语，“可我就是个操劳的命。”
‘吁！’
马车陡然抖了一下，传来马夫勒马的声音，来的突然，颜慧中根本没有时间做反应，整个人往前倾，手里的燕窝都甩了出去，彩月眼疾手快，一手扶住颜慧中，一手接住燕窝盅，还能腾出时间询问情况。
“马叔，怎么回事？”
马叔是颜家的老人，赶了一辈子的车，这种情况是从未发生过的。
就听帘子外传来马叔着急的声音，“哎呦喂，真是作孽了，这天上了雾，好像撞到了一个孩子……”
孩子？
颜慧中心头咯噔，脸色严肃起来，“出去看看。”
彩月闻声掀开帘子先下了车，然后搀扶着颜慧中下车。
雾确实很大，天本来就蒙蒙亮，被雾这么一蒙，就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小姐，这里……”
马叔声音有些发颤，颜慧中带着彩月走过去，就见一半大的小孩躺在地上，马叔正蹲在他的身边，两手不停地抹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没看见，我赶了这么多年的马车，从来、从来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啊……这是哪家的小孩？我可是作了孽啊……”
颜慧中上前检查孩子的气息，尚有气息，应该是晕了过去，“马叔，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赶紧带着孩子去看郎中。”
这一句话让马叔从混沌中拉了回来，一拍脑门连连说是，伸手就抱起孩子。
“将孩子放到马车里。”颜慧中说。
孩子躺在小榻上，马车走了起来，马车里有灯，颜慧中才看清楚孩子的模样，三四岁的小男孩，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可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单独一个人跑出来呢？
还没等她想清楚，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颜慧中下意识抓住把手，再加上彩月护着，并没有上次那么的狼狈。
“马叔，不会又撞人了吧？”彩月脱口说了出来，被颜慧中拍了下脑门，悻悻地闭上了嘴。
“马叔，怎么了？”颜慧中温声问。
“小姐，我这次没撞人，是家里来人了……”马叔的声音还是发颤，看样子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平复下来。
颜慧中掀开帘子，隔着薄雾看到了马叔口中的家里人。
是守门的阿七。
“小姐。”阿七恭敬地行了礼，“家中长辈请您回去一趟……”
四月的天亮的总是很快，刚刚还是蒙灰的一层，等到薄雾退散了之后便已经大亮。
颜慧中得了阿七的信先将小孩送去了医馆，本要留下彩月照顾，小孩却醒了，不哭不闹地只是抓着她的手，无奈之下在郎中说小孩无碍之后，带着小孩一同回了颜宅。
颜宅的门口很热闹，围着一群的人，叽叽歪歪议论个不停，见着她带着小孩从马车上下来，议论声便更密集。
有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颜慧中淡然走进大门，到了大堂才发现院子里摆满了箱子，箱子上系着白绸。
这是，下冥婚！
而和她所为长辈们坐在一起的正是安昌侯府的二姨太，一见到她，那嘴角勾的都能挂二斤的猪肉。
“小姐，他们真是欺人太甚！”彩月愤然，上前就要将那些箱子给踹翻，被颜慧中拉住。
“别冲动。”颜慧中说，“先看局势。”
“慧中回来了！”
颜二婶最先站起身走出来，伸手就要拉颜慧中的手，颜慧中身体一侧就躲过，牵着小孩兀自走进大堂，盯着坐在正首之位的颜二叔。
颜二叔被盯着老脸汗颜，悻悻起身，溜达了好几圈才在一侧坐下。
颜慧中上前，在正首之位坐下，小孩就乖巧地依偎在她的身旁。
她扫了下面各怀心思的各人，声音较温和，“不知二叔二婶三婶派人叫我回来做什么？”
这一问，让本来笑颜逐开的几人都低下了头，皆有心虚之色，还是二姨太咳嗽了声，开了口。
“自然是来下聘的！”
“下聘？”颜慧中扫了眼院中绑着白绸的箱子，声音淡淡，“哦，那真是恭喜二姨太了，这么快就又怀上了。只是，这男女未知就来下聘，是不是太早了些？”
二姨太脸色变了变，捏着帕子咬着牙，“颜姑娘真会说话，且不说我没有怀上，就算是怀上也轮不到你！”
“那您这是干什么！”颜慧中声音提高一个度，威严之气侧漏。
“红绸裹箱为活人娉礼，如今白绸裹箱，颜姑娘当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二姨太也没了好气，“虽然你克死了我儿子，但是我们安昌侯府仁心宅厚，为了颜姑娘的名声着想，再为姑娘下聘，嫁与我儿子为正室之妻！”
颜慧中听完很是想笑，没想到她颜慧中竟沦到了要嫁给死人的地步。
“慧中啊——”
不等颜慧中回应，颜二婶先哭了起来，“你命苦，从小就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个家业，身上又背着那不好的名声，我们做长辈的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说二公子已经故去，可是安昌侯府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呢，你嫁进侯府，必然是受不了委屈，荣华富贵一生的。”
“虽说这配已故之人不好听，可是也是这么一个理啊。”颜三婶附和，语重心长，“慧中，你就别犟了，难得侯府还愿接、”
“她二婶！”颜二婶瞪了颜三婶一眼，颜三婶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赶紧闭了嘴。
颜慧中冷笑。
难得？难得什么？难得侯府还愿意接受她是吗？
所以她就应该感激涕零嫁给一个死人？
真是荒谬！
“慧中，虽然你三婶婶话糙可是理不糙啊。你嫁入侯府，那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也好比背着一个克夫的名声孤独终老的好啊。要是真的是那样、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百年之后怎么还有脸去见你死去的母亲和颜家的列祖列宗呢。”
颜二婶说的情意深重，一副长辈关爱晚辈的姿态，捏着帕子不停地擦拭着眼泪。
三夫人见此端着茶假装喝茶，眼睛却不停地朝着颜二婶和颜慧中身上瞄去。
让活人嫁死人这是有损阳寿的事情，可是为了她两个女儿，她也只能这么做。再者说，颜慧中一天不嫁出去，颜家的产业就无法落到他们的手中，他们就还要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这种日子她真的是过够了！
“慧中，三婶婶不会说话，可是这心是实诚的，都是认真为你着想的。看，安昌侯府送来的这些娉礼，还有二姨太亲自来下聘，这都表示了侯府对你的重视。你嫁过去，不仅没了克夫的名声，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不是，这样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能放下心了。”
二姨太听着颜家二位夫人的话，嘴角勾了勾露出轻蔑之笑，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她已经不用再说什么，只需要静静地看戏就成。颜家的这二位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二婶婶、三婶婶说的是。”
颜惠中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情绪，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二夫人和三夫人皆是一怔一下。
因为这不是颜惠中的风格，她们都做好了颜惠中发火的的准备，可是颜惠中突然一下子软了下来让她们觉得更没有底，心里面不禁慌慌的有些忐忑。
“惠中，那你的意思是应允了？”颜二婶小心翼翼地试探，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颜惠中看向二夫人，神态无辜，“二婶婶不过才刚刚过了三十，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呢，我什么时候应允了呢？”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被讽刺了的二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干脆连眼泪珠子都懒得挤了，将手里面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反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是尽到了，到时候你一个人孤独终老可别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关心你。”
“就是，我们都是一片赤诚之心，惠中，你可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难得见到颜惠中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三夫人赶紧附和，想着一举将这件婚事给凑合起来。
二姨太端着品茶的架势，耳朵却早就竖的老高，听着颜家的这出好戏。
见颜惠中被刁难，也算是出了她心里面的那口恶气。
“二位婶婶说的都有道理。”
颜惠中低头望着靠在她腿上的小孩，抬手摸了摸他戴着的小帽子，这孩子很乖，一路上不哭不闹的，若不是怕闹起来吓到这个孩子，她还真的没有耐心跟这帮虚伪到极致的人周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