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我们各司其职，我这就带人去找城楼上的士兵。”颜慧中看向阿木打断了他的话，“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再者，他们也没有理由来为难我。”

阿木抿了抿唇，见颜慧中胸有成竹的样子将话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颜慧中带的人不多，带着彩月和两个小厮，便朝着城门楼那里走去。

阿木召来暗卫，让他们悄悄跟上，保护她的安危。

远远的梆子声在深夜中显得古朴深重，马车哐当哐当跑在无人的长街上，直到城楼下才停了下来。

颜慧中从马车上下来，眼尾隐约地就扫到了火光，抬眼看去就见每一个瞭望口都站着一个士兵，士兵手中都举着火把，齐刷刷地朝着他们看过来。

士兵们的眼神像是身处深渊的人仰望着人世间，那种渴望与盼望中带着惶恐和不安，这样的眼神牵动了颜慧中的心，让她觉得酸楚，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楼上的兄弟听着，我来不光是为了城中的百姓，也是为了你们。此次我们前来，带来了郎中和药材，为的就是将这瘟疫治好。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城中的情况，所以特意来向兄弟们请教。”

城楼上没有声音，士兵们彼此间看了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却不言而喻，都没有完全地信任刚进城的这些人。

士兵中有个较为年长的，从瞭望口探头问道，“赵大人呢？有些事情我们只跟赵大人汇报！”

这话一出，士兵们虽然没有附和，但是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向颜慧中等人。

颜慧中想到了阿木之前说的，赵周德为了控制住守城的士兵，所以将士兵们的家眷都抓了去，依次来达到目的。

眼下士兵非要见赵周德，想来也是因为这个。

“赵大人舟车劳累了一天，早已歇下，特命我等前来询问。有赵大人令牌在此，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颜慧中将从赵周德身上拿下的令牌举起，士兵们见此果然改了态度。

“既然手执赵大人的令牌，那么就请尊驾移步楼上。”年纪大的士兵挥了挥手，做出开门的指令。

颜慧中将令牌收起，带着彩月和两个小厮上了楼。

城楼安歇殿中，士兵们大多围在殿门口，只有年纪较大的那个与颜慧中面对面地坐着。

“姑娘想问什么？”

“不知道怎么称呼？”颜慧中打量了眼面前的士兵，方才距离远，她只能看个轮廓，如今近了才看到士兵的脸上饱经风霜，看上去受尽了磨难。

“我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一个，所以托大，大家伙儿都叫我一声老烟儿，姑娘若不嫌弃，也唤我一声老烟儿吧。”老烟儿说着手就摸向腰间烟管，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瞥了眼颜慧中，又将手收了回来，只是用食指压着拇指，像是在克制压制着什么。

颜慧中将这小动作尽收眼中，微笑道：“你若是想抽便抽吧，不用顾虑我们。”

老烟儿被戳中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烟锅，“让姑娘见笑了，这都是年轻时候染上的毛病，年纪大了就越难戒掉，不过还是能控制一二分的，还是要事要紧，姑娘有什么话便问吧。”

颜慧中见老烟儿诚然的目光不好再劝，便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城中眼下还有多少户人家，感染了瘟疫的有多少户，没有感染瘟疫的有多少户，每户人家因瘟疫逝去的有多少个。”

老烟儿听着站起了身，朝着一旁的柜子走去，就见捣鼓了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本薄子走了过来。

“姑娘看看吧。”

颜慧中接过，还未打开就听老烟儿又说，“姑娘问的问题，都在这里面记着呢，每一家每一户，都记得清楚。”

颜慧中闻言打开，纸上面将每一户人家的情况记得清楚，去世的人都会用赤笔描绘出来，所以看上去一目了然。

“这都是您记的？”颜惠中有些小小地吃惊，老烟儿的记账法子是账房常用的‘龙门账法’。

‘龙门账法’采用两对相应的记账符号，“收方、付方”，遵循“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的记账规则。

老烟儿是将‘收方、付方’替换成了‘瘟疫感染者’和‘因瘟疫去世的人’，这样一来，每家每户的情况清清楚楚，查阅起来也十分的方便。

“是。”老烟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做过几年的账房，所以会点皮毛，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用到这上面来，我倒希望永远的用不到。”

听着老烟儿沉沉的叹息声，颜慧中看了看围在门口的士兵，每个人都低下了头，落寞笼罩住他们，她无法想象，这两个多月他们和城里面的百姓是如何熬过来的，日复一日的惶恐与不安，在这样的环境下是极其容易奔溃的。

颜慧中看着手里面的薄子，突然觉得沉重的很，这不仅仅是一个薄子，而是整座城人的命运。

她看向他们，郑重道，“我虽不拿皇家俸，但食百姓粮，今时今日我向你们承诺，曲州瘟疫不退，我们亦不退！”

老烟儿抬起了头，眼中蓄满了泪水，摸向烟锅的手自然地垂放下来，士兵们的眼中多是含着泪水，大多是明亮的，坚毅的，像是濒临绝望的人再一次看到希望一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时候带起了满天的云彩，五颜六色的朝霞散落在曲州城上方，五彩的光让曲州城的白墙黑瓦映的缤纷。

天一亮，长卿风就带人将看诊的摊子支好，后面支了一个大棚子，里面设了几十口药炉，有十几个小厮在里面忙着生火煎药，但是人来的少，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人，偶有零零散散的，也只是远远地看着，见着他们看过去便撒腿就跑，很快就没了影。

“我们又不是洪水猛兽，他们怎么这么害怕？”小厮不解地说，“我们明明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们的，他们难道看不出来吗？”

“被困久了，都绝望了，突然来的希望让他们觉得很虚幻，不现实，所以才不敢相信，因为他们怕是假的。”长卿风整理着手边的银针，淡淡的阳光散落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一层的金纱。

小厮看的有些痴了，长卿风无疑是好看的，若是长发散落，只怕是雌雄难辨，“长公子，你今天说的话可真多……”

“嗯？”长卿风看过去。

小厮忙解释道，“我是说您今天说的话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哦不，您往日说的话也是，只是没有今天这么多……我，我还是去煎药吧……”小厮低着头匆匆跑进帐子里，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真是说多错多。

长卿风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掌，手纹上面我一道浅浅的伤疤，疤痕已经发淡，说明年限已经很久远。

手掌微卷，抬眸时眼中的一丝忧郁全然消失，他起身将药箱背起来，从桌子后走出来。

“长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小厮见了忙追跑几步出来，探着头问。

“去看诊。”长卿风言简意赅，背着药箱朝着长街走去。

小厮望着长卿风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自语，“怎么又变得这么不爱说话了……”

另一边，颜慧中和阿木按照老烟儿的薄子挨个去拜访每一户人家，但是却没有一户人家愿意给他们开门，甚至是搭理他们。

走了一路下来，偶有个胆大的会接他们几句话之后就没有其他人愿意搭理他们。

“他们都不愿开门，这是不相信我们。”颜慧中拿着笔在薄子上做了个标记，这是第二十六户人家。

“这不怪他们，封城太久了，已经磨灭了他们对生活的希望。”阿木从颜慧中手中将薄子接过去，看了看上面标记的地方，还有一百多户人家要跑，且还不在一条街上，他看向颜慧中，“慧中，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不累。”颜慧中从彩月手中接过装着药草的篮子，“这样子速度太慢了，我们分成两队进行，你带人往东边去，我带着彩月往西边。”

“不行！”阿木眉心一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颜慧中的提议，“太危险了！”

“整座城的人都惶恐至极，哪里还能有什么危险？”颜慧中握了握阿木的手，宽慰道：“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等会儿我们就到长卿风的诊治棚子那儿集合。”

说着，颜慧中带着彩月朝着西边走去。

阿木实在是不放心，让身边的几个人都跟过去。

曲州城的地理位置很特别，它是建立在一个半山腰上，越往西地势越低，颜慧中带着彩月越往前，就见远处的房屋就隐隐若显的样子，她们走这一路都像是在走下坡路。

“这曲州城还真是特别，东边高地，西边盆地，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适应的。”彩月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

颜慧中一心都在想着怎么样能让百姓相信她们，所以一路都在看着薄子。

忽的，四周弥漫起白雾，茫茫大雾，让人看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