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慧中很欣赏永宁身上的侠义，在深宫之中能养出这样侠肝义胆的性情来，实属难得。

“说起来，不管是我们还是曲州百姓最应该感谢地人是殿下您。”

“本殿？”永宁不解。

“没错。”颜慧中将炉上新烧好的水装进茶壶中，给永宁斟茶，“若不是有殿下直言相谏，恐怕现在我已经是刀下之鬼，曲州百姓也是有冤无处申。”

永宁摆摆手，笑的腼腆，“也不能这么说，即便我不说，母后和皇帝哥哥也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听信赵家几人的巧言令色的。”

颜慧中笑笑没有说话，皇帝自是明事理，可明事理手中没有权利也没有用，生杀大权还是掌握在了太后的手中。

此次，若不是永宁开口，恐怕太后也不会这么快就明事理。

她抬眼看向阿木，因为阿木坐在她的对面，所以一抬眼就能对上阿木的视线，阿木目光微垂，她跟着阿木的目光看去，是放在桌上的账本。

账本……长阳城的事！

对了，永宁公主是宫中的人，和长公主关系又近，周德昌在长阳城有什么情况，永宁公主肯定会知道的，自然也就能从她的口中探听出线索。

只是……该怎么开口呢？

“喂，你们两个有必要吗？”永宁发出一声嫌弃，说着连连甩着手，“这里还有个人呢，你们能不能注意点？这么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真的很肉麻！”

颜慧中愣了下，看了看阿木，正好阿木也看向她，面具下的眼神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看的她忍不住地笑了一声，引来永宁的更加嫌弃。

“真是受不了你们。”永宁往一旁挪了挪，拉开与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双手托着腮，看了看颜慧中，又看了看阿木，不由得皱眉，“按理来说你们是天天都在一起的，难道就不腻的慌吗？现在就这么腻歪，成婚后会不会就变得像是陌人一样？”

颜慧中从永宁的神色中看出了落寞与纠结，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尚未婚配，怎么听着像是对婚嫁之事十分了解似的。”

阿木看过去，他知道永宁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永安。

自周德昌冒失被贬长阳城后，永安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元气一样，笼罩在她周边的气压都是灰色的，看不到一点的生气。

永宁又喜欢往永安的安和殿跑，日子久了，难免就会被影响到。

“我是没有经历过婚嫁之事，可是我的身边有经历过的人啊。”永宁低垂着头，盯着茶杯里浮上浮下的绿叶，叹气道：“你是不知道等一个人五年是什么样的感觉，就在不久之前我也不知道，可是当我去过我长姐那里，我好像知道了，等一个人五年，更多的是和自己熬，和时间熬，而不是真的为了那个人。”

永宁想到永安累哭了睡着的场景，那时候好像是永安最后的一丝清醒的意识，她拽着她的手，喃喃道：“五年了，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样，我也忘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我甚至觉得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可是，我终于熬出来了，熬过了自己，熬过了时间……”

颜慧中察觉出永宁低落下来的情绪，看了看阿木，阿木朝她摇了摇头，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等待着永宁自己将状态调整过来。

但事实是，一个人若是情绪到达了低落，就很容易想的多，想的越多，就越难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今日长姐收到了驸马寄来的信，说他不日就可以回京了，长姐看到那封信，情绪一下子奔溃哭了出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哭的那么凶，那么伤心难过过，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就是很胆小、很懦弱的一个人，但是却从来没有她哭过的记忆，这是第一次。也是这一瞬间我才好像真正的认识了我这位长姐，她小心翼翼维护着的其实是隐藏在深处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孤独的、脆弱的自己。”永宁长长叹出一口气，“说真的，我很高兴她能哭出来，这说明她能将真实的自我展现出来。”

颜慧中虽然心疼长公主，但是有一个重点她不得不问，“殿下，我有一事不明，驸马难道不是在京中吗？为什么长公主会苦等这么多年？”

永宁看了她一眼，手指叩了叩桌面，简单地将驸马冒犯太后被贬离京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既然敢提前寄信回来，说明一百件案子确确实实已经了结了，寄信回来无非就是让长姐向太后说清，恩准他回京。恐怕他已经在长阳城呆腻了，眼下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回来了呢。当然，他回来肯定不是冲着长姐，不然这么多年为什么真的循规蹈矩的每月只寄一封信回来？”永宁说着露出嫌弃的表情，恶狠狠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都是用女人来当升官富贵的梯子！看什么？！”

阿木被吼得怔了下，转动眼珠子错开永宁的视线。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怨世了？

正想着，目光对上对面少女时，从少女眼神里明显看出了打量，还是饶有兴味的打量，他撇头轻咳一声，手碰到脸上有冰凉的触觉，这才想起自己戴着面具，那还怕什么打量？便坦荡地坐正，假装若无其事地添换水壶里的水。

颜慧中看了会儿便将目光收回，和永宁继续聊起来，只是没有聊多久，宫里面就来人将永宁接了回来，来的是内侍，内侍慌张又忐忑，说太后发了好大的火，要是永宁不回去，就不用晚膳。

永宁听了一边抱怨一边加快脚步离开了。

颜慧中连同阿木一起目送永宁等人马离开后，转身朝着院子走去。

雷雨过后，草儿就像是打了霜似的都焉了下去，草尖枯黄，被风一吹，东倒西歪。

“周德昌要回京了。”颜慧中踏着石子路，任由额前碎发被风吹乱，“这就说明案子破了，张鹏接到我的信，配合周德昌将案子破了。但是如今，张鹏迟迟没有回信，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得去长阳城一趟。”

阿木皱了皱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停下脚步，看着神色坚定的少女，不容置喙道：“你不能去。周德昌既然已经结了案，那么这件案子很快就会移交到刑部，除了张鹏这一环，一切都是按照我们之前的预想发展，现在你去长阳城反而会坏事，让现在的局面奔溃。”

“可是张鹏呢？那么多运货的兄弟们呢？货我可以不要，但是，我一定要见到人！”

颜慧中态度也很坚决，两个人瞬间像是针锋和麦芒，谁也不让谁。

“大姐姐，姐夫，你们这是……在吵架吗？”

“没有！”颜慧中收回目光看向探头探脑的颜元驹，眉头一皱，想到了什么，“你管他叫什么？”

阿木皱着眉，看着颜慧中，他实在是太了解她的脾气，除非他现在能将张鹏那些人找回来，不然是绝对阻拦不了她去长阳城的。

“姐夫啊。”颜元驹眨眨眼，看了看颜慧中又看了看阿木，最终又看向颜慧中，小心翼翼道：“你们不是已经确定关系了吗……我这么叫也没错吧？”

“确定了吗？”颜慧中赌着气，连声音都跟着冷了几分，瞥了眼阿木道：“确定了又怎么样？还没有成婚，那就还是不确定！”说着，疾步离开。

颜元驹张了张嘴巴，看着颜慧中气冲冲的背影最终闭上了嘴巴，朝着阿木挪了挪，“你是怎么得罪她了？”

阿木一直注视着颜慧中的背影，听到这话，皱了眉，冷了声，“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说着，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颜元驹望着背道而驰的两人，‘哼哧’一声，自嘲道：“合着到最后我是个两边不讨好的。”

…

黑幕沉沉，阴云将月光全部挡住，姜黄色的弯月逐渐变得发黑，很快就没了踪影。

荒山上，半人高的草随着风在黑夜里张牙舞爪，像是一只只从地狱里面伸出来的手，想要将什么东西拽下去一样。

张鹏从山坡上滚下去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身上都是伤口，狼狈不堪，他拖着伤痕累累、沉重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穿梭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身后是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

山坡之上，灌木丛中隐约有层层叠叠的火影晃动，足见人数之多。

他们顺着痕迹，很快找到了一条小路下了山坡，沿着血脚印直追上去。

张鹏躲在灌木丛后面，看着一队人举着火把就这么从自己的面前跑过去。

他故意往前走了几步，留下血脚印，然后自己折返回来，躲起来，他也在赌，赌能骗过他们，赌自己不会被发现，现在看起来，他是赌赢了。

等到火光消失，四周又恢复寂静时，张鹏站了起来，从灌木丛后走出来，脚下却一滑，直接向后摔了下去。后面是一个大山坡，他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天地都在旋转，眼前直发黑冒金星，他不知道即将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却有一种解脱。

死在这里，总好过落在那些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