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敬玉轩,安王的书房里。广平王李豫又来了。
“至乐无乐,至誉无誉。”李豫拿着安王的书法,轻声念道,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好,多谢皇叔,皇叔这几个字写得真是漂亮!”
安王一直对自己的书法就颇为自信,听李豫夸他,也不谦虚:“那是,我每天都练字的,你自己没事也多练练,不用老羡慕我,你可是皇孙,别搞的跟穆悠似的,几个字写得跟蜘蛛爬的一样。”
“哈哈,那穆悠的字当真写得有那么不堪?”李豫笑道:“不过,他确实挺有才华的,人总不能十全十美嘛。”
“有才华?”安王满脸不屑,可一想到了昨日在平康坊里穆悠那幅尴尬的样子,不免又觉得可笑。
“皇叔今日心情大好啊。”李豫盯着安王那张笑脸,试探着说。
“要不然能怎样?莲儿失踪已经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若天天急能把她急出来倒也乐意。沈太医刚才不是说了嘛,心平气和才能身康体健。”安王叹了口气,向门口望去。
“皇叔能这么想自然是好,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李豫也松了口气:“好久没一起切磋了,来一局?”
“行,谁怕谁啊?萧飒,你说这次谁会赢?萧飒?人呢?”
“刚才不是在这儿的吗?”李豫一看,果然不见萧飒的影子了。
“回殿下,萧将军急急忙忙出去了。”小夏子赶紧回话。
“干什么去了?”
“这个奴婢也不知。刚才一个侍卫过来同萧将军耳语了几句,萧将军就跟着他走了。”
“这个萧飒,最近怎么神神叨叨的!”安王摇摇头,一脸无奈:“来,我们下棋,不管他啦。”
“沈太医请留步!”
沈太医刚走出敬玉轩宫门就听到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此人前几日在大理寺见过,正是安王身边的大红人,这次制科的榜首———穆悠。他身穿一身灰色布衫,手摇纸扇,腰间还斜挎着一个银白色布包,正面带微笑盯着自己。
“穆郎有事吗?”沈太医抱拳行礼,此人目前虽说只是一介布衣,可却是得罪不起。
“沈太医可是刚给安王请过平安脉?这会儿是要去永乐公主那里吗?”
“正是。”沈太医笑笑,心想这穆悠找上自己不知是福是祸?
“沈太医别紧张,穆某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穆悠笑道:“听说永乐公主擅长调制胭脂水粉,现在天干气燥,可否请沈太医帮忙去讨要几支口脂润润嘴唇,你看我,嘴唇都干裂了。就要三支,一支大红色的,一支桃红色的,还有一支透明的,呃,就要栀子花口味。”
沈太医愣愣地看着穆悠,一时竟呆住了:“就这事?”
“嗯,有劳了。”穆悠客气的一抱拳,一本正经的说。
“哼,沈某堂堂一介太医令,让我去为你讨这个?”
“永乐公主很好说话的,举手之劳的事,沈太医何必推辞呢?毕竟是送人的东西,偷的话就玷污了礼物,可我现在的身份又不方便去找公主要。”穆悠嬉皮笑脸的说道。
“恕难从命。”沈太医不愿与他纠缠,转身就走。
“沈太医!”穆悠追了上去:“或许你不太了解我,我想做的事不管怎样都会去做,而且不择手段。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为何要拒绝我?”
“那我为何就要听你的呢?”沈太医直视着穆悠,自己可是安王最信赖的太医,不管怎样,在安王心中也是有些分量的。
“一定要个理由吗?”穆悠偏头看向沈太医:“昨日我陪安王在蚁柳下祭拜了乔采女,这个理由怎样?”
“你!”沈太医眼中闪现出一丝惊恐:“你什么意思?”
“沈太医每天早上都会给安王请平安脉,可昨天却没去,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家中有事,休假了。”沈太医一阵惶恐。
“这么巧,每年的这一天你都有事?”
“昨天刚好是我朋友的祭日,我每年都会去祭拜。”
“朋友?什么朋友?既是朋友,十一年前为何要在她药里下毒?你是医者还是杀手?”穆悠早已收敛了笑容,厉声质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太医已是满头大汗。
“我是安王的朋友啊!昨天刚结交的。知道吗,昨天祭拜乔采女时,安王说了这么一段话:
‘在我九岁生日那天,阿娘突然就病了,开始就是头痛咳嗽,以为就是伤风了,吃两副药就好,谁知竟越来越严重,不出半个月便去世了。’
一晃十一年了,安王对乔采女的死还是耿耿于怀。你说,我要告诉他真相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沈太医已是眼含泪水。
“在这京城中每个人都有秘密,只是需要人把它挖掘出来罢了。
十一年前,杨贵妃刚进宫,那时她还是杨太真,如宫中其他女子一样,她对自己毫无自信,不知会被圣人宠多久,她也想有个皇子去拴住圣人的心。可是她清楚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因为在她跟着寿王的五年中她都一直未能有孕,你曾经也给她调理过,可是毫无效果。
杨国忠便想出了个主意,要帮她收养一个孩子,这孩子若是圣人的亲骨肉自然再好不过了。终于,你们选中了李旭。而乔采女便成了多余的,当然不可留着。
你借着李旭九岁的生日,假装去请平安脉,却偷偷给乔采女下了毒,然后又每天去给她瞧病,越治越重,才半个月乔采女便病逝了。
安王说,那是他阿娘过世后过得最痛苦的八个月,身边只有你每天去照顾他,还有杨太真隔三差五的去看望他,安王直到现在都心存感激。作为一名大夫,你为了能进太医署,不惜助纣为虐,这些年来,面对安王,你心中可有感到愧疚?”
穆悠平静地看着沈太医,慢慢地说着。
沈太医早已泪流满面:“十一年了,有些事一直憋在心里真是太难受了,既然今日有机会找个人聊聊,那好,我就告诉你。”
他抬头凝视着空中,缓缓地说道:“我原本就是一名小大夫,到京城想有所作为,可是来了才知道,要想混出个名堂来有多难。关键时候,是卫国公给了我机会,没有办法,我只能不知廉耻的为他卖命。
按他的计划,我开始给乔采女下了毒,可是慢慢的我后悔了,她是如此单纯可怜的一个弱女子,我怎么忍心去伤害她?于是,我把真相都告诉了她,我还帮她配制了解药,我甚至还计划着带着她远走高飞!”
“什么?”穆悠大吃一惊,这一点确实出乎意料:“你该不会是爱上乔采女了吧?”
“是的,我是爱上她了,连着给她下了五天毒后我竟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沈太医泪如雨注,拍着胸脯说道:“可是皇宫守卫森严,我们怎么逃得出去,就算有幸逃出了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侥幸躲在哪里?更何况她也放心不下孩子。所以,她拒绝了我,她情愿一死,她……她真是个傻女人。”
沈太医痛苦地闭上眼睛:“你知道吗?不,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亲手害死自己所爱的人,有多心痛!在她临终前,她居然还对我说那半个月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她拜托我照顾她的孩子……
后来,我终于在太医署站稳了脚,从太医正成为了太医令,她的孩子也依附着杨贵妃成为了安王。可是,每年她的祭日,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见安王。”
“那你现在想怎样?”穆悠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沈太医扶了起来:“你要杀我灭口吗?现在要杀我的人很多,也不差你一个。可是,黑影儿还在大漠,除了他,江湖上还没人是我的对手。你或许也可以用毒,我以前有个朋友就说过,是药三分毒,是救人还是害人,有时候就在分毫之间。”
“你居然把我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真是让我感动啊!”花无忌摇着扇子现出身来。
穆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予理睬。
“你是安王的朋友,我怎么会杀你。人都会犯错,希望郎君,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答应过乔采女会好好照顾安王,必然说到做到。”沈太医朝穆悠拱手道:“只希望这件事,郎君能给我保密,安王单纯,我不想他知道这些龌蹉的勾当。”
“好,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穆悠拭去泪水,缓了缓,转脸笑道:“原来是沈太医啊,这么巧,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沈太医一愣,看看穆悠,轻声答道:“刚给安王请过平安脉。”
穆悠点点头:“哦,沈太医辛苦了。”
“我还要去永乐公主那里,先告辞了。”
穆悠笑着一抱拳:“沈太医慢走。”
“真会装啊!”花无忌摇着扇子笑道:“怎么了?干嘛最近都不理我了?和我说说话也好啊。”
穆悠不语,在敬玉轩宫门口徘徊着。
“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我?”花无忌凑上前去追问道:“就这么想忘了我吗?”
穆悠仍不予理睬。
花无忌围着他转了一圈:“我只是放心不下,你说过,答应别人的事就得信守承诺。到了时候,我自会离开。”
穆悠停下脚步,拿起“穆半仙”用力朝他一扇,瞬间,花无忌便又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