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小筑,廊亭内。
此间申时过半,但因天色,却似黄昏。
于此昏暮之下,柳月正在石桌处陪同凌夜下棋。
自然,柳月只是陪同。因凌夜持掌黑白双翁,正在与自己对弈。所谓左右互搏,很是有些考验心智,他也只是习惯性的自我尝试而已,远不能真正做到。
而凌云志,此间忙渔未归,也不知可有收获。
见凌夜一直蹙着小小眉头、举棋不定,一直在旁撑着脸蛋静观的柳月不由微微一扬嘴角,却是笑出了声音:“唪。”
闻此轻笑,凌夜顿时一抿小嘴,遂郁闷地落定手中黑子,先将白方封死一阵,再从白翁里拈出一枚白子思索下步。
柳月微微一笑,她虽然不懂棋道,也不知这么下棋有甚意思,或对与不对,但对于凌夜下棋时的模样却是长久感到有趣。
只可惜,不等凌夜举棋待落,赵玉凤却从南路的竹荫下慌慌而出。
远见柳月母子正在廊亭,赵玉凤顿时惊喜爆发,慌忙便提着衣摆火急火燎地扬着手招呼过来:“月儿!月儿!”
“额。”柳月略有一怔,随后便循声望去。
凌夜也在微微一皱眉头后,稍显郁闷加不满地看向了这位不速之客。
赵玉凤火急火燎地小跑过来,致使柳月怔愣起身:“怎么了娘……”
“诶呀、月儿!”赵玉凤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空气,随后便拉着柳月手臂要走:“快快快!跟娘回家一趟……”
“诶呀、娘——”柳月反倒不依,非但嗔怒不已地挣开了手臂,还没好气地朝着凌夜侧了侧头:“云志还没回来,我去了小鬼头怎么办。”
“呃!”赵玉凤这才一愣回神,遂大眼瞪小眼地看向了板着小脸望着自己的凌夜。
看到爱孙满脸不忿,赵玉凤顿时嘴角一咧,随后便走过去尴尬笑哄:“呵呵,夜儿……”
然,不等赵玉凤凑到跟前,凌夜却突然丢下棋子就从另一边跑开了。
“额。”二人一怔,却见凌夜是跑向了正好从西路那边拎着钓竿走回来的凌云志。
看到凌云志,柳月略有一怔,随后便温柔一笑地走了过去。
倒是赵玉凤面上一僵,随后便悻悻地揣着手跟了过去。
“爹。”跑到近前时,凌夜只板着小脸叫了亲爹一声便跑到对方的身后站着,大生闷气地看着走过来的赵玉凤,很是不满。
“呵呵……”凌云志感到好笑,随后便正身朝着赵玉凤迎了过去:“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呵、呵呵……”赵玉凤尴尬干笑,随后便悻悻地停在了凌云志的跟前,略显局促得搓着双手讪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这不家里来客人了嘛,说是想见见月儿,商量商量……”
但不等赵玉凤把话说完,凌云志却是突然眉头一皱,遂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了南路那边。
见状,非但赵玉凤语塞看去,一直小皱着眉头的柳月母子也目中一动地转去了目光。
唰、唰。
时下,那本该在柳宅护行段志感的两名军卫却从竹荫下并行而出。
看到二人,一家三口顿时眉头一皱,而当赵玉凤面色一变、略作惊退时,凌夜则是突然抬手抓住了凌云志的衣角,敌意甚重地打量起二人来。
而柳月却在一眼观望后陷入沉默,慢慢地垂下了目光。
唰。
时下,二者也来到了四人近前停下。
乃见右卫简单扫量了一眼众人,尤其是重点观注了一眼凌夜后,才微微一笑地向凌云志抱拳一笑道:“阁下,我二人奉将军之命,前来请夫人到柳宅一叙,意欲了解一些历往旧事。”
凌云志微微一皱眉头,他一直侧目注视着左卫的眼睛,因此人对他敌意甚重。但当柳月悄悄地攥紧揣在一起的巧手时,凌云志却突然微微一笑,并向右卫含笑点头道:“月儿虽说不是足不出户,但历来也从未离开过镇里,多是在内亲的两家之间活动。”
右卫微微一笑,遂卸下拳礼,颔首轻笑道:“阁下无需忧虑,将军只是为了了解一些过往旧事,没有恶意。”
凌云志微一笑,随后先是转头观望了一眼赵玉凤,但见对方慌乱躲闪,他便转目看向柳月。
“唪。”见对方一直垂目不语,凌云志不由微微一笑,随后便牵着凌夜走向了房屋:“至多酉时,我去接你。”
柳月沉默,当凌云志从她身旁走过时,她也未有言辞,只是轻轻地咬了咬素唇。
倒是凌夜,在离开时满是敌意和不满地瞪了赵玉凤一眼。
而那左卫,则一直眉头紧锁地盯着凌云志的步子。
呼……
当风儿送离父子二人后,右卫不由微微一笑,且向柳月颔首一笑,便侧身让路,以作引请:“请。”
柳月暂无表示,但赵玉凤却是心中一急,便禁不住用肘部碰了一下对方的手臂:“月儿!”
柳月忧心抿嘴,随后便抬头观望了一眼两名军卫,遂愤懑垂目地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
“呵呵……”赵玉凤干干讪笑着向二位点头鞠躬,随后便快步跟上了柳月的步子。
右卫微微一笑,便转身跟上二人。
左卫略有沉默,最后又举目深望了一眼凌云志父子二人进入的厨房,才默默转身地离开了这里……
……
黄昏落幕前,某处林中小道。
嘚、嘚……
马儿轻步前行,那赶车的布衣老侍也乐得安宁,一派坦然得闭着眼睛打坐。
座驾内略显昏暗,车窗半帘迎光入,作为明灯助阅读。
然,那人却在轻轻翻页后暂歇罢阅,遂微微一笑,仰身靠后道:“山伯。”
“是。”山伯深深顿首,但却没有睁开眼帘。
“唪。”内者微微一笑,但因窗帘而看不到他的全貌,只见他转头看向窗外。许是沿途的风景让他有所倾心,直等到漫漫一眼后才迎出他的淡然之语:“听说,绝门之主日前被附属势力叛变,此事若何。”
山伯略有一默,随后深深俯首道:“确证。”话音落定,他便睁开浊目看向前方,望那一路幽幽,却无衷无情:“凌秀峰在乱战中被人偷袭,气脉断绝。”
“唪。”内者微微一笑,便抬手放下了窗帘:“一代枭雄野无敌……可惜了……”
嘚、嘚……
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夜幕里……
……
柳宅。
两名军卫镇守在院门之外,一左一右,闭目巍然。
院内,餐桌。
柳月向对面的段志感轻轻作揖,随后便垂着眼目轻慢落坐。
此间,是柳月坐在南位,她眼目低垂。而段志感则正襟于北,是观心不语。柳平宽却是乐呵呵地在左给将军斟酒,右侧暂是无人。
汩……
当柳平宽笑呵呵地为段志感满酒之时,段志感也在一默之后举目望向了对面的柳月。但柳月不愿直视,也是侧身相对。
“呵呵……”时下,赵玉凤也笑呵呵地从灶屋出来,却是用托盘端了三盘饺子和一碟酱肉。
“呵呵……”柳平宽乐呵一笑,又转手为自己倒上一大碗好酒,遂不着痕迹地偷瞄了一眼段志感和柳月,便在安然落座时悠悠笑谈道:“今日风月正好,适合小醉一宿。”
“老头子说的正是。”赵玉凤也来到桌前,且将托盘上的菜食摆置上桌来,遂将托盘撤放到桌腿处靠放着,便喜不自胜地坐了下来:“小酒配小菜,也正对了今日的小风月和小性情。”
柳平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端起酒碗敬向段志感:“老朽先敬将军一碗,待后再言其他不迟。”
柳平宽敬酒时以下呈上,可谓诚敬及卑微,但看在赵玉凤的眼里,却是没有什么不周。
柳月自感气氛太不自在,便禁不住抬眼偷瞄向对面的段志感,但对方却沉默垂目,没有任何表示。
许是柳月的这一眼掀退了段志感心中的杂念,所以他在微微一默之后淡然开口道:“某,便有话直说。”
此言一出,柳平宽顿时身形一颤,而后诚敬更似惶恐地慢放下了手上端着的酒碗。
段志感已有措辞,但不等他举目看向柳月,柳月却在轻轻一咬嘴唇后蚊声发问:“不知大将军今日到来,所为何事。”
对于柳月的避视,段志感略有沉默,随后微微摇头道:“无甚。”
此后,段志感先是侧目扫视了一眼柳平宽和赵玉凤,但见二人捉肘见襟、深深垂首后,他又为之沉默。然,再举目正视向柳月的一眼,却深长到唤醒了他的心念:“你与——凌云志、之间,可有苦难。——或者冤屈。”
此言一出,柳平宽顿时心头一颤,禁不住将脑袋苟得更低了。便是赵玉凤也在手一哆嗦之下,心中没底得掰扯起手指来。
柳月沉默,随后微微摇头,遂举目注视着段志感的眼睛说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四目一触间,段志感顿时眼前恍惚,错觉秋舞坐在那里对自己微笑。但不等假象深化,段志感便摇头驱散,正色凝视着柳月说道:“昨日在钱有府上,你父向我报冤。”
说到这里,段志感却下意识地审视起柳月的神色变化,但柳月却避而不视,他便道:“言之,凌云志非但对你强娶施虐,且是品行不正、恶贯满盈……”
然,不等段志感把话说完,柳月却突然愤一咬牙,随后便怒煞着小脸瞪向了柳平宽。
柳平宽自感理亏,更羞耻见人,只得将脑袋苟得更深地转开了一些,不敢去看女儿,更不敢与之争辩。
柳月见之怒极,但怒到口头却只爆出一句耻骂:“恬不知耻!”
哗!
耻骂过后,柳月起身便走,但不出三步,她又禁不住愤怒得收住了脚步,遂在恨恨咬牙后稍作回头:“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