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死了多少天了!”
沈年翘着嘴,跺着脚仰天长叹,真是刚出了小牢笼又进了大牢笼。
她以为自己出不了城,也会有黑白无常来抓自己,可等了这么多天,鬼差没见着,倒是见到许多鬼。
沈年感叹这鬼差业务也不行啊,这样四处飘着真的好寂寞啊!
天逐渐黑了,街上的商贩开始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忽然沈年的眸子一转,城门有动静。沈年人死了,但耳目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灵敏,在城中她也能洞悉城门发生的事情。
是他们来了……
漆红的大门之上,斑驳之中一截苍白布满血痕的手虚晃而出。
这只手的主人逐渐现出骇人的面目,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
微微仰头,他苍白的鬼脸在月光下尤为渗人。
这鬼脸上有无数个黑点在爬动,从眼睛到嘴唇再到脸颊。
沈年觉得恶心,别过脸去,沈年站在离城门有足足十步之余的距离,这老鬼像一抹魅影似的,一眨眼已经到了沈年的眼前,忍住萦绕在鼻尖恶心的腐烂味道。
沈年退了一步,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怨天不公,怨己无能……”
他边哭边唱,声音像是从地狱而来,幽怨凄凉。
一曲唱罢,他脸的黑点爬得更快了, 沈年吸了一口气。
“勿施于人,勿施于人。”
老鬼忽然想到什么又戚戚然的哭了起来。
沈年被这鬼哭弄得心神不宁,好在那鬼哭了一会儿便停了。
沈年的嘴角撇了撇,像是在忍耐什么。
她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那双枯竭的眼睛里的怨气化作一条条相互纠缠的怨蛇,向沈年吐着信子。
“可有消息?”
沈年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老鬼脸上的黑点又向上爬去,露出下面森白的牙齿。
“等月圆之夜。”
老鬼森白的牙齿一张一合,脸上的黑点被抖落一地,瞬间变成无数人形幻影,飘荡在霖安街上。
这群幻影是霖安城里受冤屈而惨死的百姓,怨念太深,地狱也收不了他们。
这几天沈年观察,老鬼应该掌管这群鬼魅的头头,管教他们不要蓄意滋事,违背天道秩序。
她第一次见到老鬼是在死后的第一个晚上,当时老鬼可怖的鬼脸,沈年还记忆犹新。
那天夜里,沈年无处可去,藏身在城中废弃的龙王庙宇中,他似是能察觉这城中是否有新鬼出现。
沈年当时被他的出现吓得哆嗦,不敢看他,可迟迟也没有等到他有所动作。
她发现,这鬼与她之间总是隔着一步距离,像是怕她?
“你不是妖。”
沈年霎时僵住,他为何知道她不是妖?
“你知道什么?”
沈年急着知道真相,她顾不得害怕,伸手去抓那鬼,要问清楚其中的缘由。
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毁了她的人生,至少要告诉她一个真相。
那鬼退了一步,避开了沈年的靠近的手。
充满怨气的双目看得沈年头皮发麻,直咽口水,她鼓起勇气也直直的注视着那鬼的眼睛。
他脸上爬动的黑点开始沿着他身上裹着的衣物爬到地上,密密麻麻的触角让沈年一阵恶心。
抬头时,那鬼已经消失不见。
回过神来,想到刚刚的画面,透顶的寒意让她双腿酸软,瘫坐在佛龛前的草垫之上。
神说她说妖,鬼说她不是妖。她到底是什么?
无尽的孤独笼罩在她身上,以前再可怜,身边也有母亲,母亲死后身边还有江延,现在呢?
活着的时候不是人,死了的时候鬼也不认同自己。
沈年最怕孤独,她红了眼睛,可又想到,哭有什么用呢?不过了让别人看自己的可怜罢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真相,她咬着唇,将眼泪擦干,出破庙看看,也许还能找到其他鬼。
出了破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龙王庙在山上,恰好能将城中的情况尽收眼底,远远看见城中黑影浮动。
沈年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鬼魅移动速度之快,沈年只好悻悻的回到破庙之中,等着鬼来寻自己。
通过两日观察发现,鬼夜晚从城门口进,在城中游荡一夜,鸡鸣之前又出城门出去,如此反复。
待等到第六日时,那鬼突然出现在了破庙中,告诉沈年再等等,沈年呆呆的望着他,点点头。
那鬼又消失不见了。
今日便是与那鬼的约定日期,沈年迫不及待的去城门口等他,却又让她等月圆之夜。
沈年想,这个老鬼怕不是在唬自己,懊恼的准备回庙中等月圆之夜。
鬼魅向各自的方向散去,沈年又开始无聊起来,这日子什么时候个头啊。
沈年看着那些鬼将自己的仇人在梦里吓得哇哇大叫,不亦乐乎,害了人怎么敢睡个好觉。
沈年忽然想到,自己也该去吓吓江夫人。
在江府时,江夫人待她可是“不薄”,说干就干,到了江府沈年感叹江家可谓是霖安一霸。
这家大业大的,沈年在江府飘了好一阵才找到江母的院子,沈年想起自己在江家的境遇。
开始坏心的吹吹江母的耳朵,捏捏她的鼻尖。
夜是天地生灵修养的时候,这时候灵气最旺盛,沈年的魂魄现在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沈年盘在江母的头上,江母开始皱起自己的秀眉,额头冒着晶莹的汗珠,沈年有些开心。
沈年自认为与江母无冤无仇,中间的唯一牵连便是江延,沈年从未有过加害江延的心思,但江母自从江麟失踪开始,就将全部恨意发泄在沈年身上。
妖?
你以为妖就是坏,人就是好,可孰不知有些人比自己口中的妖魔还邪恶。
沈年玩够了,从江母头上下来,江母霎时间仿佛松了一口气,临走时看着江母保养得姣好的容颜,沈年坏心的摸了一摸,又轻飘飘的出去了。
江年路过自己曾在江家被囚禁的院子,不由得脚步一顿,鬼使神差的进去了。
这院子本来就破败,沈年死后无人居住,又多了凄凉,如同沈年的命运一般。
“吱呀~吱呀~”
这门可能是感觉到沈年的怨气,开始摇晃起来,沈年觉得好笑,连这破旧的门也知道沈年的怨。
可是江延知道吗?
江延永远也不会懂她的恨,她的怨。
江延只知道师父与母亲,母亲的教诲,师父的教诲。
沈年进了内屋,屋内空空荡荡亦如她的心,沈年纤长的手指摸摸了胸口。
那箭穿过后,这里就没了知觉,心死了也罢,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没有了这物件大概也要潇洒自由许多。
“年年。”
一声熟悉的呢喃从内室传来。
沈年这才注意到,原来她那个张破旧的床榻之上还躺着一个人,是江延!
活着的时候,沈年想见江延怎么也见不到,见到之时,江延也不会多看沈年一眼。
可沈年现在只剩下这没有定形的魂儿时,江延倒是舍得来沈年的屋子里了。
沈年以为江延在说梦话,可是当江延从床榻中起来,迈着长腿一步一步丝毫不差的向着她走来,沈年有些怔愣。
他竟看得到她?
江延的凤眼微红,眼底的水光晶亮,看着江延的眼睛,沈年的腿像被定住了一样,直到她被那人拥住。
“年年,你回来吧,你回来吧……”
江延的嗓音带着哭腔,一遍一遍的叫着让沈年回来。
沈年想到小时候与江延的初识,他在城外修习仙术,却不想被挂树上,怎么也下不来,母亲叫沈年去采些野菜做羹汤,恰巧遇见到了他,沈年是个顽皮的小女孩,爬树掏鸟蛋不在话下,爬树救个人还是有些困难。
江延被救后,为了挽回自己在这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面前的脸面,他开始大言不惭。
“我是修习仙术太久有些乏了,才不小心被这树拦住了,要不是这树,我早就飞回去了。”
沈年看着他这傲娇的样子有些好笑。
“那你自己飞回去吧,我走了。”
小沈年的声音糯糯软软的,说罢便要走,江延面子挂不住了,这荒郊野岭的不知道飞到那儿了,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江延厚着脸皮跟着沈年走。
“小神仙,你跟着我作甚啊?你可自己飞回去呢。”
沈年偷笑。
“你这小妹妹看着长得乖乖巧巧的,说话可也是气人的很。”
江延被沈年的偷笑臊得面红耳热。
就这样江延被沈年带回来了家中,那时候沈年的母亲青鸢还在。
回忆里的沈年和江延有多美好,现在的江延心里就有多疼。
江延想,又做梦了,做梦好啊,梦里沈年还活着,这实实的触感让江延心悸,多少次了,梦醒时心都是空的,这就是年年的报复吧。
沈年看着江延这半梦半醒,抱着自己不放的样子,有些动容。
若不是……若不是那云清仙尊说自己是妖,也许……
也许……什么?
沈年有些恍惚,到死了还没有爱够吗?
那今天这样沈年觉得也是自己活该。
“年年,你回来了吗?”
一声试探的呼唤将沈年拉了回来,江延不知道何时松开了怀抱,只是两只手将沈年的手紧紧攥住,怕她一转眼又不见了。
沈年看着江延的眼睛,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顿。
“回不去了,江延,我死了,死了。”
江延眼睛里的晶亮开始破碎,一点一点的流淌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
江延微凉的手终于放开了沈年,一步一步摇晃着,江延又回到了沈年的床榻上,江延平躺着,泪水流进了发缝里。
看着这样的江延,沈年感到一些快意,而后,又觉得无聊,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嘭!”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江延从床榻上摔了下来,沈年没有回头,向前飘去。
“别走!”
沈年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曾经让沈年太痛了,沈年把心摆在江延面前,赤裸的毫无遮掩,就是这纯粹的样子。
沈年的心像张白纸被人乱画了再揉成一团再打开再胡乱画上一通。沈年告诉自己,现在心死了,不用心软,不用顾忌谁的感受。
沈年玩着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从江府飘回了山上的破庙。
明晚便是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