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庄西地，邻沟麦地。

“干快点儿——”李传红扬着一把麦子大吆喝，手里拎着的镰刀也是森光凛凛：“长征——，王国梁！还闹！赶紧去截红绳儿扎捆子！”

事实上，李传红眼下是自己一个人站在南边的地头上，再放眼望去这两亩三分地，也就剩三小块儿区域没有割完了。

“找练（欠抽）！”眼下，长征这厮正在抱着王国梁的大腿跟王国梁在沟沿子旁边较劲摔跤，两个人所属的大镰刀也早就被扔一边子晒太阳去了，这两个家伙那扭抱互扳作绊的，没一个不是咬牙切齿又气急败坏的：“我叫你（给我起）……”

“他舅的。”眼见二人死磨叽硬纠缠，李传红顿时没好气地丢下了手里的麦子，随后便拎指着大镰刀闯了过去：“你俩想上天！一天到晚没得闲！”

呼、呼……

小刘和文斌正跟着赵老婶儿一块收割跟前的一大趟子麦，自然是没工夫搭理那边的长征和王国梁在干什么。

“嘿嘿，诶——”不知脸皮为何物的进东这割着麦子还抽空用肩头儿去顶撞一下雪莉，可将雪莉气得挪老远：“你给我滚一边子去。”

“嘿嘿……”学武和良子守着东边这一小片麦子慢慢收，这西北两地的笑话那是看得相当乐呵。

“还扭！还扭！”李传红气得直急眼，虽然他还没有走到这两个梗货的近前，但这手里的大镰刀已经指到二人头上去了：“还抱！还摔！还磨叽！——还较劲！我看你俩是欠练！老子一脚给你俩踹干沟里洗澡去！”

然而，不等李传红闯到跟前停下，长征和王国梁已经因为气急败坏地使出了暗招儿和狠招儿而扭抱着摔倒在了地上：“我叫你（舅的提裤裆！）！”

被提裤裆的倒霉蛋当然是长征，但他也气急败坏地拽掉了王国梁背挂着的草帽子，以至于眼下二人这才刚刚屁股一着地，长征顿时就气急败坏地爬上去用帽子猛盖王国梁的大脸盆子：“你他妈——的……”

这句脏话却被长征骂得极为阴阳怪气儿，尤其是这个“妈”字的调子更是被扯到姥姥家里去了，真是不知扬得有多长。

“你他舅的……”王国梁被摁在地上起不来，他实际上是躺在地上，如今被这大帽子摁着脸，两个手也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乃是双手胡摆乱扒地往长征的脸上来招呼：“我叫你……”

“我还叫你……”李传红正好气急败坏地闯了过来，当下便是抬腿一脚，直接就把长征给蹬进了干沟里。

“诶！”但还不等长征怪叫着翻滚下去呢，李传红又气急败坏地把王国梁也推翻了进去：“你给我下去吧你……”

“哎！”王国梁滚得比长征还快，人长征才滚到沟底儿停下来王国梁就立马到位，更是还顺势往另一边的底坡上滚了一遭才翻回来。

“滚犊子！”李传红梗着脖子指镰刀、别着脑袋就臭骂，随后便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地去了停在路沿子上的电瓶车队那边：“一对二把手……分不清大小王四个二，欠练！”

“舅的，给我蛋勒的……”长征这才大坐着松抖了两下裤裆，王国梁就气急败坏地爬过去把大草帽抓回来戴在了头上：“你他舅的……”

这嘴里的怪腔调儿还没骂完呢，王国梁就站起来猛推了长征一脑袋：“我叫你……”

“耶也……”长征直接被王国梁这一记大巴掌推了个怨妇趴地，那真是吃了一嘴好泥巴、好故土。

“耶也……”王国梁撇着大嘴学了长征一声，随后又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这才没好气地扶着帽子爬了上去：“还敢跟老子两个对练……下回我不摔死你……”

得，这合着还有下回。

与此同时，麦地里。

呼呜呜。

李传红一路走着还同时码解绳子，自然也将这红绳在屁股后面放了一长路：“走过路过，上镰子削了。——自己捆自己扎。”

一群人分散的很，但眼下雪莉和进东离得最近，只不过……雪莉是没好气儿地翻了一眼那里的绳路，进东则是满脸嫌弃地砸了咂嘴：“吧嗒。”

王国梁这才扒着坑沿子把前脚踩上来，这个突然从后面伸出来的大手便一把抓住了王国梁的衣领子：“我叫你……”

“诶诶诶！”王国梁被从坑里爬出来的长征拽得一动左右摇晃，这下倒好，长征是上来了，但王国梁也却倒着翻滚了下去：“诶——！哎——！林长征！”

“我搭理你……”长征不屑一顾地瞥了后面一眼，随后便斜撇着大嘴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子，这才一路吐着大沫子地去向了李传红那边：“呸！吐！他舅的……”

“你他舅的……”时下，王国梁也一手扶着草帽子一手扒着坑坡子爬了上来，可谓是气急败坏又一身是土，更满脸是泥。

当王国梁气急败坏到冲过去就照着长征的屁股上来了一记势大力微的大飞脚后，众人也相继集中过来分拿绳子，乃两人一组、两人一组的分散开来把麦子扎成捆儿。

只不过嘛……王国梁跟长征这一组可谓是气急败坏互相怼，扎个麦捆子还争吵个不停论英雄，更是你挤我一下我推一头的。

那边粘着雪莉的进东更是死皮不要脸，见着机会就摸手，完了之后还装傻充楞扮尴尬，引来白眼儿和怒火之后反倒更嘚瑟。

看这一地人，也就赵老婶儿和李传红这一组手脚快利索，那边的良子和文斌更是被太阳晒得满头汗，真是不耐热。小刘和学武这俩人儿也是嘿嘿怪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在说谈些什么诡异古怪的事情。

两亩三分地，麦子更不少，这一忙活到头儿就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等一伙人从别人地里借来竹耙子和大钢叉开始挑捆子出麦地的时候，进东也笑呵呵地将赵老婶儿家里的大架车拉了过来。赵老婶儿当然一路跟着推，但实际上也费不了多少劲儿。

一捆两捆往上装，一车两车往回拉，所谓农活，也就是这么个干法。劳心，费力。

赵老婶儿住在大刘庄的北边，也正好紧挨着村里的大路。是以，村委班子这来来回回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人，当然有者乐呵打招呼儿、有者热心来帮手儿，顺路嘛，半道子的事儿，送到地方之后互相回个招呼就得了。

两间泥瓦房坐北地、朝南沟，一间灶屋有点小，背着东边儿朝大路，这门前一块儿不多大的空地便作了院子，也渐渐堆满了麦子。

赵老婶儿是大刘庄的困难人，她丈夫活着的时候靠着种地、给人打麦子和卖洋油养家，如今这台被进东和李传红从屋里拖出来的打麦机便是赵老婶儿的丈夫所遗留。只不过，当年补了好些钱才换置回来的机子也旧了，农业科技的发展也贬低了它的实用价值，如今再看到这个一年出来一回的老古董，赵老婶儿还是忍不住辛酸抹眼泪。

雪莉本就陪站在赵老婶儿的旁边，如今一见对方悲上心头自然是忍不住搀住安慰，李传红这一众糙汉子也无不摇头暗叹，但也只能将感慨和一切压在心里，便开始分工干活儿。

赵老婶儿是大刘庄的孤寡人，她和丈夫刘大军结婚实在晚，毕竟在那个年代，少有到了三十岁还没结婚的寡汉条.子和宅家媳妇。至于赵老婶儿和刘大军为啥没要孩子，不是生不出，而是生不起。再加上大哥一家也有香火继承了，所以刘大军就以这个借口应付过去了。但是大哥刘大成一家却因为这事儿气得不轻，从此再也没有管过这个不懂事儿的老二和不明事理的弟媳妇儿。若非那一年刘大军在给私窑拉砖的时候翻车掉进河里淹天了，大哥也不能哭掉这口不争气。

只不过，大哥一家日子也不好，家里还有两个带把儿的需要铆劲儿劳命，自然也给不了赵老婶儿多少生活上的帮扶。若非如今两个儿子出息了，当然也不能把他们都接出去享清福，所以这家里的地也就让给了不愿让人帮扶的赵老婶儿来种。

一个女人的劳碌命，要强着生活。

小小一个路边地儿，便作了家罢。

有钱没钱，心里踏实。什么份额，引以为耻。

嘟嘟嘟嘟嘟……

正午当头了，阳光将打麦机扬吐出来的麦子和麦糠辉映得粒黄灿、更饱满。

看到这些麦粒子，那都是粮食，赵老婶儿自然禁不住热泪盈眶地抹了一下眼泪，更是禁不住抽噎着鼻子来到了麦堆前。

她蹲跪在这渐渐长高起来的小山前，双手拢上捧一捧，眼瞅着这手上黄灿灿的好粮食，她便禁不住颤动了双手，目里湿润声也哽：“六零年的时候要是能有这好的收成，哪能那么苦。”

一帮子人纷纷沉默，随后便开始接着解绳子、往前递捆子、往里放麦子，雪莉也过来将赵老婶儿扶回了阴凉地儿。

夏天的大日头照着头，凉风过来也变热，既带走了一些麦糠减轻负担，也在一帮人的身上沾满了小黄花。

打完麦穗扬麦子，扬掉麦糠装袋子。扫扫麦秆堆摞子，堆在沟里治炉子。当然，少不了用大雨布压盖着防水火。

一条转弯几绕的长沟，如今也快要全干了。这里的旱，也是天。

那一班子人走的时候跟逃跑一样，一个两个跨上车子就开飙，任由端着水瓢追上路的赵老婶儿在后面如何扬手和跺脚都只能换来一摆手。

那些人的笑，比这太阳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