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莳的呼吸十分微弱,被迫一点点吞咽药汁,脸色看上去依旧苍白。
傅默渊动作温柔,却不容回绝。
这药极苦,小丫头的唇却透着一抹难言的甘甜,唇瓣软得不像话,一如她这个人。
“喂”完一整碗药,傅默渊又从一旁桌案上的盘盘盏盏捏起一粒小小的糖酥,放入她口中。
她应是喜欢甜的。
即便她不能开口说,他也猜得到。
正如她的许多心思,她不刻意表达,他也能一一看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黯。
偌大的宫殿空空无人,窗外偶有归巢的鸟雀飞过,发出细微声响。
苏莳依旧昏迷着,巴掌大小的脸不见任何血色。
傅默渊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那手指太柔软,也太冰凉,仿佛一块一触就会融化的冰。
他平素总写在脸上的冷冰淡漠不知何时已碎落一地,每多看苏莳一眼,眸中的担忧便多上一分。
这四周太静,静到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那么急促。
恍然间竟似乎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时他刚为已逝的母妃合上双眼,喉咙苦涩,心底一片空寂,仿佛天地苍茫只剩自己一人。
“苏莳!”
他狠狠唤她的名字,全然没察觉自己眼尾正渗出无数血丝。
“朕要你醒来。否则,便诛你九族!”
……
苏莳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是数不清的蛊蛾,迎面而来,犹如万千森白花瓣。
有道声音一直喊着她的名字,时远时近。
她追过去,想要看清是谁在叫自己,追来追去却什么也看不到,那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阵触不到的风。
“你到底在哪?”她好奇地开口,嗓音稚嫩如孩童。
蛊蛾渐渐飞远,一张熟悉的面容忽然浮现在她眼前,黑眸似了染血。
“傅……傅默渊?”苏莳大着胆子上前,伸手要拉他的衣袖,“这里是哪……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随着她手指的轻扯,面前的傅默渊骤然如琉璃般破碎,万千碎片飘散在风里。
只剩下那双眸还定定地在原处,染血的瞳仁,映出她发白的小脸……
苏莳尖叫一声,悚然坐起。
睁开眼,自己竟是在内殿的床榻上。
原来只是个梦……
她后怕地抚了抚胸口,环顾四周,见殿内空空荡荡,烛火正随夜风轻轻晃动。
一如她头一次见傅默渊的那晚,寂静得有些叫人害怕。
苏莳下了床,穿起自己的绣鞋,有些胆怯地朝殿外走。
没走几步,就觉得舌头似乎触到了什么,甜滋滋的,竟是一颗酥糖。
酥糖早已融化了大半,用牙轻轻一咬便四分五裂。
“奇怪……”她纳闷。
自己不是中了毒吗?
为何嘴里会有一颗糖?
轻轻的话音,飘散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似掀起了一阵看不见的涟漪。
“傅默渊究竟去哪了?这么晚了,难道还不回殿吗?”她再次自言自语。
话音落下,脚步一颤,小手忽而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紧接着,她掐了自己一把。
是疼的,不是梦!
自己竟能开口说话了?
她试着又发出了一个小小的音节,确信不是幻觉。
而后,她大着胆子朝四周喊道:“傅……陛下,陛下?”
却是无人应答。
半柱香的功夫后,苏莳来到了殿前的园子,夜色下的园林影影绰绰,一道身影立在不远处的树下,看起来应当是那个暴君。
苏莳犹豫了一下,小跑过去,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暴君看上去有些奇怪,虽只是一道背影,却透着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寒凉气息。
“陛下?傅……傅默渊?”她小声喊。
傅默渊一点点回过头。
那双染血的眸,与苏莳梦里的如出一辙,以往他眸光中有凌冽,有冰冷,却从不曾这般可怕过。
眼前的他太陌生,活像变了个人!
苏莳不由自主地后退,没退几步,就绊到了假山边一块凸起的石头,摔了个正着。
她揉着摔疼的手臂,疼得直往后瑟缩,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傅默渊一步步朝她逼近,身体里似有一根弦陡然断裂,理智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海,余下的只有嗜血的冲动。
他想毁掉这世间万物,想撕破朝堂上下那一张张虚伪至极的脸……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这是毒发了。
可四周没有蛊蛾,那些用于抑制毒发的蛊蛾,皆被他关在了殿内最隐秘的地方。
——那碗他亲口喂苏莳的解药,药效太烈。饶是他没有吞咽,药力也从唇齿渗入,勾起了他体内的毒。
毒发如潮起,嗜血的冲动已无从遏制。
苏莳与绝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傅默渊身中奇毒,只觉他变得格外可怕。
没等她从地上爬起身,傅默渊已然逼近。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掐起她白皙的脖颈,稍一用力,便能感受到娇嫩肌肤下那细弱的脉搏。
如一瓣花,轻轻一揉便会碎成汁液。
“不要杀我……我不是哑巴了,我可以陪你说话,我再也不叫你暴君了……”苏莳苦苦哀求。
她终于能说话了,她不要死!
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覆在傅默渊冰冷的手背上,温热的指腹,企图撬动他手指的桎梏,力气却始终不及他。
绝望之际,苏莳的眼泪大颗大颗滑落,打湿了傅默渊的手心。
他指尖微颤,似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地,嘶哑地在喊:“傅默渊……”
那声音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
仿佛在梦里听见过。
那梦他时常做,梦里,小丫头唇瓣微动,轻轻喊他的名字。
“傅默渊……”
他伴着那并不存在的声音入眠,恍惚间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多年前冷宫中的那个少年。
只是不再孑然一身,而是有人陪在身侧,有人用小小的手指,轻拉住他的衣袖。
“傅默渊,傅默渊……”
那声音仿佛细细的雨滴落下,让傅默渊染血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
他看到她唇瓣苍白,眼神透着深深的绝望。
她在怕。
她在怕什么?
傅默渊惶然地松开手指,虚脱无力的苏莳即将栽倒在地,却被他揽进怀里。
他如嗜血的豺狼,叼起了陷阱中一只柔软的小兽。
“傅默渊……”苏莳浑身发颤。
傅默渊闻言眸光骤然亮起,哪怕钻心蚀骨的毒发之痛,也抹不去他这一刻的惊诧。
小丫头,竟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