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尴尬了！
苏慕圣从秦老头那儿出来，都忍不住抹了抹额角的细汗。
没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静斋先生在苏慕圣这儿的称呼，直接就从“先生”降格成了秦老头！
想着刚才这老头拉着自己，东问西问的样子，哪有一点饱学大儒的矜贵自持，简直就和干完了农活闲得没事干蹲在田间讲八卦的老农一模一样。
“听说你小子小时候也是个不错的苗子，怎么人长大了就长歪了？”
“你爹和我的族弟秦若白是好兄弟，照说你也得叫我一声世伯，不过我的年纪可以做你祖父了，这就难办了……”
“你成亲了没有？今年几岁了？要不要世伯给你相看几个姑娘？”
“不过学宫里的姑娘你可不能祸害，那都是自家孩子，要祸害也得找外人，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从前听我那族弟提过你几次，他年轻的时候起便是一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的样子，叫人看了直想揍他……能叫他看上眼的人可不多，想来你小子总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既然来都来了，就好好改造……嗯，好好学习，争取重新做人，知道吗？”
感情这老头就是担心我祸害太初学宫的大姑娘小媳妇？这是把我当啥人了？！还好好改造，咋地，本公子跑来吃你家大米的？我这不也还没来的及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吗！这老头就把我当贼防了？？！
苏慕圣一脑门子白毛汗，要不是好歹还顾忌这这老头是院长，他真想揪着老头的胡子让他放亮那双老花眼，要不是被皇帝拘在这里，哪个会闲得没事跑到你这破学宫来当弟弟！
太初学宫的学生，有像苏慕圣这样被“扔”进来接受管教的，也有真心进来做学问的，学宫内分文曲院和玲珑阁，一个收男学生，一个收女学生，反正大家都是世家子弟，不担心日后的仕途，学宫所设课程便不局限于道德文章，涉猎颇为驳杂，若是真能用心向学，想来也能学到些有用的东西。
苏慕圣被秦老头安排的学官带到文曲院中，一路上不等苏慕圣发问，那位就喋喋不休一路不停地将学宫的规矩介绍了个底掉。
“咱们太初学宫虽说在外声名不显，其实真真是大周首屈一指的学府了，别的不说，你就看咱们院长是什么人？天下闻名的静斋先生！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拜他为师，那都不能够！来了这儿，你出去就能自称是静斋先生的记名弟子！”
“咱们这每七日有一日休沐，其他时候都是要来上学的，万万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是有事耽搁，千万要跟先生们告假，不然先生们要是责罚起来，谁都护不住你。”
“学宫里可以吵嘴，但不能打架，不忌饮酒，但不能喝醉，还有千万不能衣着不整，毕竟学宫里还有女学生——先前就有学生穿了个中衣就跑了过来，被先生抓住光着膀子在学舍里倒立了一个时辰，脸都丢尽了……别问我那人是谁，我不会告诉你的！”
“还有玲珑阁的那些女学生，没事千万别去招惹，遇上落单的时候你还可能全身而退，要是碰上一群……真是会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
总而言之，苏慕圣一路上下来，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太初学宫的人，估摸都多少传染了些秦老头话痨的毛病！
到了学舍门口，见这位老兄还在唾沫横飞地介绍学宫，苏慕圣不由提醒了他一句：“咳……这位学兄，要不你先告诉我，我坐哪里？”
“啊，差点忘了正事！”苏慕圣忍不住问出这么一句，那学官才恍然大悟一般地，指了指一个靠窗的空位：“这位置空着，你就先坐这吧，若是想要坐得离先生近些，我也可以为你安排调换。”
苏慕圣连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用不用，这里就很好，清风送爽，让人头脑清醒，正适合学习。”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耳背，他是来混日子的，坐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要是想偷摸着干点别的事情，岂不是闲着没事找抽？
于是那学官重重拍了拍苏慕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既然如此，你就好生跟着先生们学习，咱们书院的先生，绝不会叫你失望的，哈哈！对了，我叫孔嘉凌，比你们早来这几年，若是有什么不明白或者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在这一亩三分地还算吃得开！”
清晨时分，按照太初学宫的惯例，是早读的时辰。
文曲院正中诺大的学舍，二十张小案摆开，十几个衣着讲究的王公贵子陆续回到学舍，其中倒有两三个他曾在庆王诗会上见过，彼此见了面，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一抹讶色，显然对对方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然后马上又心照不宣的打个招呼，各自寻自己的位置坐好。
其中大多数人苏慕圣并不认识，孔嘉凌为他一个个介绍过去时，却发现或多或少都曾听说过他们在尹都的赫赫威名，太初学宫这纨绔改造所的名头，所言不虚！
临近开课，学舍里走进来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孔嘉凌还未来得及开口介绍，就见胖子看见苏慕圣的眼中，忽然放出饿狼一般的光芒。
“原来是你这小子，嘿嘿，本公子正愁没哪里去寻仇，你居然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这阴阳怪气的话一入耳，苏慕圣就从记忆中一下子扒出来清风阁里那个哭得涕泪交加的可怜虫，忍不住嘴角就挂起一丝笑意：“原来是贺相家的公子，数日不见，你脸上的伤看起来恢复地不错啊！”
这胖子赫然便是他为若兮赎身时，跑出来搅局然后被苏慕圣狠狠揍了一顿立威的贺公子！
苏慕圣的笑意在贺凌川看来，就是赤裸裸的嘲讽，清风阁的事情，简直就是贺大公子毕生的耻辱，更可气的是，事后他居然没能找回场子，他老爹这回完全无视他的哭诉，根本没有为他撑腰的意思！
他一下子被激得跳将起来：“小子，本公子上一回一时不慎吃了你的亏，如今你来了我的地盘，以后自然会好好招呼你！”
既然这小子敢跑到自己的地盘来，那就是天意要他自己把场子找回来！
苏慕圣无所谓地耸耸肩：“随时恭候！”
孔嘉凌一看这两人一见面就火星四射，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就知道这两位怕是早就结下了梁子，连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咱们都是同窗，该当友爱互助才是……咳，这里可是太初学宫，不许打架斗殴的，若是你们敢闹出什么事情来，我也帮不了你们——哎呀，一会我还是把学宫的规矩拿来给你们再好好看看，在学宫里都老实点，千万别惹恼了夫子们！”
苏慕圣和贺凌川听了这话，也都知道现下可不是算账的好时候，于是很给面子地彼此笑了一声，那笑容中暗藏机锋，听得孔嘉凌暗暗叫苦，可是好在这两位都不再言语了，各自寻了位置坐好，开始今日的晨读。
说是晨读，但是这群公子哥儿大多抱着书本昏昏欲睡，真认真诵读的没几个人。有人借着书本挡住脸，从书案下偷偷取出点心塞进嘴里，也有人偷偷在书后面藏了一本画册，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人在学官不注意的时候，将脑袋凑到身旁的人处，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每回学官一回头，大家又立即安静如鸡地抱着书本摇头晃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副有志学子的架势。
晨读时不需要讲课，因此学舍中监督他们的并非夫子，就是学宫的学官孔嘉凌。
苏慕圣从未进过学堂，此时见众人做什么的都有，也觉得有趣，看这太初学宫的样子，估摸着和他一样来混日子的着实不少，以后的日子应当不会太寂寞！
只不过不得不说，比起在自家府中请夫子讲学，这里所讲授的东西实在太过浅显。
学宫的夫子讲学显然是为了照顾大多数人的学业程度，课上所讲的内容，苏慕圣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一上午无聊得昏昏欲睡。
看来得找个机会跟秦老头提提建议，不然不管学问高低上下都是一般教，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好不容易捱过一上午，等到午饭的钟声敲响，苏慕圣不由深深地松了口气。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靠窗的位置空着没有人坐了，说起来真是欲哭无泪！太初学宫上课的时候居然还有专门的学官巡视，就从这窗口观看里边众人的情况！
想到好几次他正打着哈欠神游天外，窗口突来冒出来一个脑袋，用捉奸般炙热的目光看着他，直吓得他简直汗毛倒竖，现在还心有余悸！
果然被剩下的位置不会是什么好位置！这还不如就坐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呢！
上午好不容易熬过策论课，中午吃过饭略略休息了一会，紧接着便是兵法课。
开课之前，苏慕圣明显感觉到整个学舍的气氛一扫午时的沉闷，众人各个兴致勃勃，仿佛学习的欲望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及至那一抹素白的裙裾飘然步入学舍，苏慕圣惊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宋……宋……宋语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