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冬意浓时,碧空高远,澄澈如镜。皇宫虽大,我能去的地方却不多,各宫嫔妃整日吵得鸡飞狗跳,明争暗斗简直防不胜防。
姨母虽是皇后,然而皇上却并不亲近,除却初一十五,很少会来昭华宫,即便是来也只为看看三皇子,好在皇上颇为看重,一年过去,即便是没有过多的宠爱,却极其尊重,姨母主理六宫,即便是那些嫔妃再得宠,也不敢闹在明处。只是,我天天待在宫里这个不大不小的园子里,实在透不过气来。
下了学,我故意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此时正是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偌大的御花园里寂寂无人,我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织锦长裙,累累垂垂煞是好看,微风吹来,裙摆悠扬,淡若烟雾。我靠在木桥旁,两侧垂柳稀疏,金色的阳光自枝桠间倾泻,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正卿!”远远的,我看到那道清隽的身影,压低声音轻呼。
何正卿四下张望,寻找我的身影,看到我藏在一旁,唇角浮现出丝丝笑意,叹口气走了过来。他早已熟知我的性子,见我这般就知道我定是有事找他。
“正卿,你带我出宫去,好不好?”我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一下的晃着。
他无奈地瞅着我,深知如果拒绝接下来定还有层出不穷的花样,他缠不过我,无奈地选择让步。
我得意地弯起唇角,换了件小厮的衣服,鬼鬼祟祟的跟在他身后,眼见宫门就在前面,经过一处竹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短喝,一个人影突然蹦到我的面前。
“来,让爷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如此标致的小厮!”凌灏希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今日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袍子,衣裳上绣着大朵的牡丹,团团锦簇,五彩缤纷,得意洋洋地拿了柄扇子来托我的下巴,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样子。我心中大怒,一个小擒拿手把他按倒在地。
他带着哭腔讨饶:“若儿!好若儿!我知道错了!快饶了我吧!”
何正卿皱了皱眉,无奈地拉起他,施了个礼后方才抱怨道:“你也是的!这么吓她,万一惊动了侍卫可怎么好!”
凌灏希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有本王在,谅他们也不敢怎样!”
“你是无所谓,苏若哪能行呢!若是皇后知道了,又是一番风波!”何正卿看了我一眼,满眼忧虑,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在宫里的处境。
凌灏希看他满脸愁容,方才意识到什么,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正色起来,给我施了个礼:“好妹妹,我再不敢了!”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眸,忽然觉得他纵使没有多么惊才绝艳的才智,但仅凭这份心性,已经具备了一个帝王的容人之量。我看向何正卿,他一向懂我,此刻也已经看出我的心思,他的眼眸隐晦莫名,像是里面有风云变色,我不敢深究,忽然觉得就这么把他拖在我身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皇子出宫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三人从容出了宫,出了宫门,凌灏希骨子里的率性越发收不住了。
临近年关,路上行人拥挤,热闹非常。夜幕四合,京城方方正正的街道上已是华灯初上,火树银花。歌舞、杂耍、灯谜全都齐齐地摆在街道两侧。
路旁的店铺为了吸引顾客,在街边摆了许多摊位,数不清的商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生意。文玩手串、书卷画轴、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小吃零食,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繁华的雪夜如一支饱满的画笔在一张晶莹无瑕的白纸上渲染开来,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一个个看过去,早已眼花缭乱,见有一家摊位上摆了许多精致的小瓶子,样式奇特、小巧可爱。因我爱自己调制一些药草、香蜜,经常用到这些,宫里虽也有,却难得新颖别致,于是便停了下来,摊主见我们衣着华贵,顿时讨好的凑上来介绍,满嘴讨喜的吉祥话。我恍若未闻,手已经向一个小瓶子伸了过去,问道:“这个瓶子怎么卖?”
摊主低头一看,脸上堆了笑:“公子好眼力,这个瓶子可是我们东家找宫里的老师傅设计的,要二两银子一个。”
灏希见我喜欢,刚想掏银子,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娇斥:“这瓶子我们小姐要了,都给我们收起来!”
我一愣,抬眸望去,看到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袭撒花粉红罗裙,满脸倨傲的站在我们面前,她年龄虽不大,却姿容出众,在拥挤的街道上越发显得娇艳动人,只不过语调冷清,尾音骄傲的扬起。
正卿风轻云淡的站在一旁,我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好整以暇的顺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丫鬟,看到她身后的主子,有这等绝色的丫鬟,可想主子一定非同寻常。
长风吹起,我看到那张钟灵毓秀的面孔,她穿着一身丁香云锦长裙,衣襟上以金色的绣线细密的勾勒出各式花样,头上珠环翠围,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看便是出身不凡。此刻她的眉心微微蹙起,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瞪着我。
我看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欲与她计较,刚想扯了灏希离开,却没想到,他却较起劲来,转手就将瓷瓶递到我的面前,说道:“拿着。”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他面色平静,看向摊主:“把这里所有的瓷瓶都给本公子包起来!”
摊主自然不肯错过这笔生意,一叠声的应着,却见那个小丫鬟脸色青白相间,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你敢!”
灏希嘴角含笑,双手抱胸,懒散的靠在摊位上,眼神明亮的看向丫鬟身后的女子:“你!就是你!”
那个女子想来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放肆!你竟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礼!”
“无礼?”灏希双目竖起,觉得匪夷所思,自小都是他训斥别人,哪有别人训斥他的时候,他的性子本就最难拘束,这时候,不生事才怪了!果然,他直接将那丫鬟推到一边,站在那女子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你在说本公子无礼?!”他冷笑一声,猝然出手一把扯下她的面纱:“装模作样!”
那张如玉的脸庞毫无防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那女子猝不及防,仓皇的退了几步,脸色苍白难看:“你竟敢!”
“我就敢了!怎么样?”灏希俯身看她,目光中游弋着讥讽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
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我眉头一皱,脚步声奔到我们身边戛然而止,我挑唇笑了,这年头真有自己找死的!
灏希的眼睛缓缓的眯了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握紧,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迈前一步。
“敢惊扰我家小姐,真是找死!给我打。”低沉的嗓音突然回荡在萧瑟的风中,两旁早已摩拳擦掌的下人们顿时围上前来,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挥起拳头,向着灏希砸去。
灏希怎会吃这种亏!拳头没有预期的打在他的脸庞上,反而被他架住,他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京畿重地,竟敢指使家丁随意伤人,你们好大的胆子!不怕问罪吗?。”
“哼!问罪?”男子冷哼一声,唇角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来:“你也配!”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是魏相府的人吧?”正卿面容凌厉如冰,缓步向前,冷冷地说道。
那男子一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腰牌,露出恍然之色,接着冷哼一声,沉声说道:“知道我们是魏府的人还敢得罪,好大的胆子!”
正卿轻轻一笑:“若是你们魏相在这里,都不敢如此放肆!你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敢当街行凶!”
那男子一愣,他能在相府多年见识自然不凡,这里毕竟是京城,有的是王侯将相、世家公子,他稍稍有些犹豫,然而,正卿岂会给他机会,前一刻还是温文尔雅的书生,下一刻已经出手,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只听“咔嚓”一声骨折脆响,骤然间,那名护卫已经倒在地上,凄惨痛呼。
正卿飞身一个漂亮的腾空后踢,一脚正中从后面偷袭的护卫胸口。力道十足,那名护卫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踉跄退后。
紧跟着,正卿身子凌空而起,侧踢在另一名正提刀砍向他的护卫前胸,在那护卫倒地的霎那,长刀已在他的手上,他反手一挥,刀已经直直刺向身后准备偷袭他的人腿上!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十几名护卫已经齐齐倒在地上。
夜风习习,正卿站在横七竖八的男人中间,面色清冷,身姿挺拔,月白色的长袍上甚至没有丝毫的褶皱,他冷冷地望着面色愤恨的护卫,风轻云淡地开口:“让开。”
灏希吹了个口哨,得意的看向地上的护卫首领,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头,语气清冷张扬:“回去告诉你们家魏相,本王凌灏希!让他别找错了宫门请罪!”说着,他看向魏瑾瑶,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冷冷嘲讽道:“就这么一张脸也值得罩层面纱?”
说着,他走过来,牵着我的手,柔声道:“走吧!没得扰了你逛街的兴致!”
摊主早已瘫软在一旁,灏希撇了撇嘴,过去拿起他早已打包好的瓷瓶,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张银票,欢喜地看着我:“好在没有伤了你喜欢的瓷瓶!”
我清浅一笑,看了一眼魏瑾瑶,她的眸子里仿佛燃了火,倔强的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地不让它掉下来。
“走吧!“灏希看我没动,牵着我的手催促。我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望,她明明隐在阴影里,我却清楚的看到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