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山林安静得奇怪,树梢上一轮碎裂的月亮射下来,将树木山石的黑影分割成一段段,只能勉强分得出轮廓,除了一点风声游荡,便是马蹄的声响,哒哒的叩在寒夜里,莫名让人心惊。
忽然,静谧被打碎,有刀剑交击声传来,夹杂有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的惨叫。
唇角微微扬起,按住急不可耐的两人,笑道:“别着急,再等等,不被吓破胆,不折损几个人手,他们怎么会倚仗咱们?”
惨叫声不绝于耳,马嘶声刀枪撞击声交杂在一起,刀身不断入肉再拔出的声响沉闷却惊悚,一道道身影无声的倒下去,这种沉默的倒下只会令人更加心生惊怖。
火候差不多了,我这才挥手,任昱铭和宁淮安两人早已按耐不住,已如脱缰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一声大喝,乒乒乓乓交起了手。
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月光下,几辆马车被困在山腰树林一角,正中一辆马车的车身已经倾倒,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正和一队黑衣人交战,大部分已经受了伤,倾倒的马车前,还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女。
我放下心来,看样子真让我猜对了,果然是周江的家眷。我的眼睛缓缓转过一圈,落在了那辆翻倒的马车上。
马车已经毁坏,半扇车门斜斜落下,隐约看见车里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女被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靠在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妇人身上,想必是她的祖母吧,可怜一老一小在这流血厮杀之地,翻倒马车之中,惊吓得心神俱裂,面如土色。
这时候,一道黑影向着轿厢冲去,我暗道来得正是时候,大喝一声,直冲过去,什么花招都没有,一伸手拔出长剑,唰的横剑一挡,将刺向两人的长剑横档出去。黑衣人长嘶一声,借着我的挥剑之势向后倒去,哐当一声,压倒一片矮小的灌木,我扫视战场,周围能站着的几乎都是自己人,护送的周府人马都已被涂了迷药的刀刃所伤,现如今全部晕倒在地,没有一天一夜想必醒不过来。我放下心里,一剑挥向一旁的山石,碎石落沙砸在车厢顶部,响起细微的咔嚓声,果然,车厢中立刻再次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尤明宗装腔作势地嘶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何必掺和我们的买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敢肆无忌惮地谋财害命,其心可诛。”我冷喝道:“今日被我遇到,正好要替天行道,来人,将这些人全部拿下送官。”
“撤!”
不等我说完,尤明宗已经一声大喊,他自然不能被我们抓住,又是一阵乒乒乓乓,黑衣人终于作鸟兽散,我心头暗笑,没想到尤明宗几人还颇有演戏天分。
我正了正神色,蹲下来,装模作样的敲敲歪倒的车门,满脸赤诚,急道:“老夫人,你们有没有事?”
车里相拥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一老一小,终于在惊慌失措中抬起了眼眸。
“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老夫人想必见过几分世面,这时候竟然还记得道谢。
我轻笑了笑:“老夫人,您能自己走出来吗?这马车倒在半山腰上,时间一久恐怕会侧翻,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好!”她一听,满脸焦虑,立刻起身,然而,轿厢本就翻倒在地,她这一起身,轿厢重量不匀,立刻猛烈的晃动起来,轿厢下山石松动,已经开始滑落,我一看不好,立刻探手将她拉住。
“你先别动,两个人一起起身,慢慢走出来!”
大骇之下,她哪里还听得进去,已经向着轿厢外奔来。轿厢刚刚被重创,哪里承受得了如此剧烈的震动,轰然一声轿厢四分五裂成几块木块,噼噼啪啪坠落,情急之下,我手臂用力,一把将她向后甩去,“接住!”
我大喊,身后任昱铭已经飞身冲了过来将她接住,而此时,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的身上,轿厢里的少女满脸惊惶,眸子里已经满是绝望,我的心猛地一跳,即便她是月珩人,毕竟是普通百姓,若她因我受伤,我如何能够原谅自己,然而,她的身子早已在轿厢的碎裂中往山崖下倒去,我拼命将身子探出,一把将她拉住,崖壁极滑,刹那间天地翻倒光影缭乱,四面风声凶猛啸起,我一把将她护在怀里,碎石翻滚,我们两人被掼得东倒西歪金星四冒,从这头撞到那头,撞得鼻青脸肿一身是伤。
“老大!”
山顶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我勉强听见,挣扎着探出左臂,手指轻叩,腕中绳镖向着崖壁射去,终于在穿过一道山石的缝隙时拉直,下坠之势终于止住。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她竟没有吓晕过去,如同一个受惊的小兔,双眸亮晶晶地盯着我,我笑了笑:“别怕,一会儿我就送你上去。”
她乖乖地点头,虽然面如土色,神智却还算清醒,我放下心来。
“老大,接着。”
我抬眸,烟尘弥漫间隐约有一条绳索悬了下来,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抓着绳索,被他们缓缓向上拉动,山崖上的风鼓荡,掀起我们的衣袂,衣袂破碎而血迹斑斑。
我将她送上去,终于跃上崖顶,眼前已经是一幕抱头痛哭的场面,一悲一喜之下,老夫人几欲晕倒,拉着孙女跪在我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着感谢,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在这样的一对弱女子面前做出这样的行径有些卑陋,面上却还在不停的劝慰。
我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马车,迟疑地开口:“老夫人,你这马车恐是不能坐了!”
她搂着孙女,环顾一圈,身旁除了几个受伤昏迷的家丁,哪里还剩几个人,不免又有些戚戚。
“公子,老身归乡心切,连夜赶路,不想遇到歹人,差点伤及性命,多亏公子舍身相救,老身乃瞿晏城城主之母,前面就是老身的家,能不能劳烦公子送老身一程,只要进城,老身的儿子必有重谢。”她拉扯孙女再次跪下。
我一把将她扶起,道:“老夫人言重了,这等情形,即便是夫人不让送,在下也不敢让夫人只身启程,否则,在下这番相救岂非毫无意义。”我笑着:“总要看着夫人安全进城才算安心。”
她终于放心,大喜道:“只要进城,老身一定要儿子重谢各位公子。”
“若是为了酬金,在下何必以命相搏,在下不才,却不少这些银两,人在江湖,自当互相帮忙,夫人就不要一再言谢了!”我笑着摆摆手,让任昱铭等人将老夫人和少女扶上马车,向着瞿晏城的方向走去。
夜色昏暗,天边已遥遥可见启明星闪烁,远远的便见城门开启,两队衣甲鲜明的士兵拥着一个褐色锦袍的男子在城门口处焦躁不安地等候。似乎是看到我们的队伍,只是一息呆滞,褐色锦袍的男子便翻身上马向我们疾驰而来,烟尘滚滚中奔马之声敲打地面的声音齐整响亮。
“母亲?”一瞬间的迟疑后,他已经翻身下马,几步奔到我们的马车近前,握住老夫人的手。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形容?”褐衣男子满面惶恐,转身看到满脸泪水的女儿,疾呼道:“颖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若不是遇到这几个公子,恐怕老身这次早已命归黄泉,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夫人一把抱住儿子,期期艾艾的哭嚎出声。
我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直到他们渐渐止住悲戚,褐衣男子方才回过头来,看向我们,深深一揖:“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请公子跟随周某回府,周某必将重谢。”
我一副正义凌然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何必言谢,既然你们母子团聚,我们的任务也便完成了,我等还有要务,就不叨扰大人了,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公子!”周江还未开口,他的女儿,名唤颖儿的女子已经开口惊呼:“公子留步。”转而,她看向父亲,道:“父亲,我们在山里遇到劫匪,若不是这几位公子,即便是我们没死在劫匪手中,也早已坠崖身亡,更何况这位公子为了救祖母和我险些落崖,父亲一定要好好答谢,万勿让人以为我们是知恩不报之徒。”
“落崖?”周江微微蹙眉,满面惊讶,旋即已经了然事情全貌,他转而看向我:“公子为我母我子险些受伤,若是知恩不报岂非忘恩负义之辈,还望公子成全。”
我看了看老夫人和那个名唤颖儿的少女,有些迟疑,却依然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有要事前往虎岭镇,若是误了行程,恐无法与家主交代,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望大人海涵。”
他微微一怔,道:“诸位前往虎岭镇有何要务?不妨告知在下,在下在这瞿晏城中还有些威望,说不定能为诸位寻些方便。”
我心中暗喜,说了半天,终于等到重点,脸上却不露分毫,道:“家主想要置办些傻子金翻修院落,听说虎岭镇有些存货,特遣我等前来购买,若是回去晚了,恐怕耽误工期。”
闻言,他哈哈一笑,满脸轻松,笑道:“若是为了这个,那自然简单,你们且随我进城,等在下与诸位接风洗尘,自然会安排诸位前往采买,有我的信笺,莫说傻子金,就是金子,虎岭镇矿主金安都不会有丝毫含糊吝啬。”
我故作惊喜,上前一步,道:“当真?”
“自然当真,这瞿晏城中,在下还是有几分面子。”他大笑着,一把握住我的手“请!”
我笑笑,当先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