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着下了数天的雨，虽是不大，可是细雨几乎也从未停歇。

道路泥泞，马车一路疾奔，在这样的天气里，难免也受到了影响，车内数人，只听得见微微的呼吸声。

“老伯伯，别担心，会没事的”七七眼见老人家脸上布满焦急的神色，不禁出言安慰道。

老人家苦笑点了点头，道“这几天她一个人在家，又躺在床上养病，这吃喝都是问题，我心里放不下。”

看着老人的样子，当下众人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李叔，麻烦你再让马车快一点”只见裴仪景掀开车帘，对着外面赶车的大汉说道。

“好勒”马夫应了一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加速跑了起来，整个车身也就更加的颠簸。

车内四人，除了那位老人家之外，君宝，裴仪景，七七都是有武学功底的，加快了速度，便苦了那位老人家，本身就是带伤，这样一来，身体明显有点吃不消，此刻额头上微微流出冷汗。

“这样下去，怕是你的身体会更加严重，慢一点吧”七七蹙眉看着老人说道。

“不碍事的，真不碍事，姑娘别费心了，老头子我挨得住”老人家紧紧扶住侧壁，依然倔强的说道。

看着老人的神色，三人有些动容，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他这样的牵肠挂肚，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

马车飞奔着，雨依旧相伴。

天上人间，潇潇共雨。曼珠红遍，流水忘川。

如果我够快，是不是就能赶在时间把你带走之前紧紧的拥抱你？

马车驶出城西，向着左道的一条小路奔去，没多久，便在一处茅草房前停了下来，众人依次从马车上走下来，看着眼前破败的草房，心里荒凉一片。

君宝扶着老人家一路走进，还未打开大门，却听见老人家提气大声喊道“青儿，我回来了。”

可是喊出去的话，却没有得到回答，除了雨水滴滴的落在院子，周围安静的可怕。

推开房门，一丝光线溜了进去，依稀可见屋子里有些凌乱，散落的锅碗也打落在地上，可能是雨水累积的多了，蔓延了进来，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水泡过，散发着阵阵霉味。

“啊.......那......那有血.....快看”七七惊呼了一声，伸出手指，颤抖的指着不远处桌脚下的位置。

众人随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真见到地上有一摊红色的血迹，心下惊异。于是往前走去，裴仪景离桌的位置更近，没走几步，似乎是看清了什么，怔了一会，便出声喝止了正要过来欲看个究竟的其他两人。

“别看了，人已经死了，就倒在这个旁边”声音有些低沉，却传遍了整个角落，突然的话语，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却又是如此的现实。

“死了？谁死了？”老人有些站不住脚了，身体颤颤巍巍了起来。

没人回答，出奇的安静，大家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去猜测着。

老人家慢慢的走过去，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快要走近，却被七七拉住了衣角，老人回头看了看七七，却见七七眼里闪着泪光对着老人轻轻的摇了摇头，可老人却依然往前走去，口中喃喃着，道“我就看看，没事的，没事的，别担心”往前走的力气也越来越费力，老人开始喘气。

入目惊心，地上躺着一位看上去约莫五十左右的妇人，其头上一块瓷碗碎片插入了侧脑旁，已经凝固的血液牢牢的把碎片粘在一起，头发湿漉零散，一张苍白的脸上，一对眼睛死死盯着屋顶，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临死前想说些什么。

眼前的一幕让人心寒，老人却是愣住了，呆在原地，紧紧的盯着躺在地下的人，她，就这样走了？就这样？

什么样的痛苦会让人痛不欲生，若是能不痛，我甘愿碎尸万段。

屋子里光线本就不充足，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更觉得无比的黑暗，气氛沉重，隐隐约约感觉是有什么扼住自己的喉咙，窒息无比。

“看样子，应该是碗打烂在地上，这位老妇人可能不小心误摔，脑袋刚好撞在碎掉的瓷碗上”裴仪景看了看眼前的迹象，打破了的氛围，静静说道。

“估计是饿了吧，想自己弄点吃的，也许身体不支，我们还是来晚了”君宝低着头，悠悠开口。

不论是什么的情况，晚了就是晚了，事情已经发生。

许久。

“都是我，要是我在她的身边就不会这样，都怨我，都是我害的，从前有负于她，如今更是因为我落得如此下场，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都是我啊.......”老人突然仰天呐喊，眼里的泪水决堤涌出，众人无不动容惊色。

“老伯伯，你.......”

“我曾经以为最痛的报应早已应验，最难过的日子都已过去，没想到这才是我的报应，可是一切都是我的罪，为什么总要让她们为我受苦牵连，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

声音悲切，老人说着说着竟是癫狂了起来。三人莫名，只是静静的看着老者，不知道为何他会突然变得如此。

“青儿，你好好休息会，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我欠你的太多，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温柔的抱起她的身体，向门外走去，背影佝偻。

一一一一一

隔雨入葬，泣不成声，望远天边，一片荒芜。

城西郊外，雨渐渐下的大了起来。

一方小山丘上，众人立在上头，君宝为七七撑着纸伞，纸伞大半个的位置几乎都罩住了七七，自己的左臂却淋湿在雨中，冰凉的僵直。

七七恍若未觉，眼睛死死的看着不远处的前方，一块用木头立在土里的墓碑，上面写着“颜如云之妻，柳青墓。”

字迹看上去十分锋利，而墓前便是跪在地上的那位老人家，按碑文上的字迹，老人叫做颜如云。

七七记忆之下，似乎闪过阵阵片段。

大雨落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反应，满头的白发似乎更加透明，泪水混着雨水不停的从脸上滑下，让人看的揪心。

他就那样跪着，跪在她的坟前.

是谁在你的墓前，葬下了一生的诺言.

怎么能不败，怎么能不痛，怨谁呢？

寻了你很久很久，仿若寻了三生七世，想了你很久很久，少年光华不知不自觉也想到了尽头……

浮华苍桑，终究太多伤。

“她叫柳青，年轻的时候和姑娘你一样，乖巧懂事，我和她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

老人轻轻的说着，看着眼前的墓碑，似乎在凝望着她的身影，眼里无限的柔和，大雨声喧闹整个林间，这里却变得安静了起来，偶尔吹来些许凉风，夹杂着一些落叶，飘飘洒洒的飞扬着，是梦，是幻，记忆里，倾泻一场盛世繁华。

一一一一一一

唐朝三十五年春，在洛阳偏远的一处小山村内，此村名为九皋村，村里人口不多，村民大多没有出过远门，彼此都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虽是穷困了些，但胜在人们质朴醇厚，村里也都过得热热闹闹，平凡简单。

九皋村的村尾处，有一户人家，稍微离村子的其他人家有些远，茅草房屋，有些地方破破烂烂。

这户人家姓柳，家中住着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和一位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彼此相依为命。据村里人说，女孩的父亲在外面认识了年轻貌美的姑娘，抛弃妻子，跑了；还有人说她父母是去城里赶集，遇上抢劫的，被杀掉了。众说纭纭，每个都说说的津津有味，口口是道，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小女孩很懂事，虽说没有父母亲的照料，但自己也从小学会做饭洗衣，家务样样都做的好，连卧床不起的奶奶，她也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因此村里人特别喜欢这个女娃，看她挺不容易的，大家都会时不时的帮忙一起照料着。

“柳青，你在屋子里吗”门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在的，云哥哥你散课回来了吗”随着门“吱”的一声，一个小女孩从里把门打开走了出来。

“是啊，今天老夫子生病了，上到一半有些不舒服，便让我们先回家了”这个被唤作云哥哥的小男孩，姓颜，名如云。

听到这，小女孩的眼睛开始明亮了起来，道“这么说，今天云哥哥可以多些时间教我识字念书啦”小女孩蹦跳着，拍着手笑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啊，一下课我就跑着回来了，哝，这是今天夫子让我们背的书籍，另外还有些课外的知识，一些琴谱诗词之类的”

“啊，平常不都是写字背书的吗，怎么今天还多了其他的呢”

“夫子说，学海无涯，书囊无底，说我们年纪还小，得多接触一些知识，这样以后才有机会走更多的路”少年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摇头慢慢道。

“嘻嘻，云哥哥你学的可真像，好厉害啊”

“也没有啦，反正这些我也不太懂，就是多认得几个字，你事情都忙完了吗，做好了的话，我就开始教你吧”颜如云被柳青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急忙转开话题。

“都做好了，云哥哥，你教我吧”

少年从布袋里拿出毛笔，砚台，还有几页书纸出来，小女娃似乎对这一切很熟悉。在颜如云拿出这些之后，便熟悉的接到手里，开始研墨起来，那专心的样子，每每都让如云觉得十分的好看。

一切准备妥当，少年便从背后站着，学着夫子教他的姿势，慢慢端正柳青，用手握住她的手，在纸上慢慢的写着，口中还不停的说道“先从楷书基本笔画写起，即点、横、竖、撇、捺、提、钩、折八种，握笔要轻松，运笔才自如，握笔太紧，写出的字，不能开阔大方。”

说的是有模有样，柳青很认真的在学习。

颜如云也是村里的孩子，家境并不殷实，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有出息，便辛苦卖力的干活，把这孩子送到私塾去念书，年纪比柳青大两岁，所以柳青一直喊他叫“云哥哥”。因为离柳青家不是很远，每次有空都会来找她玩，两人一同长大。

柳青没钱上学，而颜如云知道柳青好学，自从去念课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来柳青的家里，教她念书识字。他喜欢柳青的学习的样子，天真可爱，更喜欢看着她念得每一句话，认认真真。所以颜如云自己本身在课堂里也很用功，只希望能学到最好的教给柳青。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天色渐晚，日暮西山。

“好啦，今天就到这了，我得赶紧回家了，不然我娘又得骂我了。”

“嗯嗯，时候是不早了，云哥哥快些回去吧。”

少年把一切都装进袋子里，掉头就往门外跑去，没跑出去多久又折了回来，右手一把抓住柳青的手，脸红喘气着，半响，憋声憋气的说道“这个给你。”

说完，左手便往柳青的手掌上放去，还不等柳青看清是什么，掉头立马往门外冲去。

那样子倒是让柳青楞了起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手掌上那块用油纸包着东西，慢慢的拆开，原来是一块绿豆糕。

看着眼前的可口的糕点，柳青握在手中，轻轻的咬了一口，道“嗯~~，真的好甜，好香啊。”

吃着吃着，小女孩慢慢的笑了起来。

门外院墙，颜如云偷偷躲在后面，看着柳青吃着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转身，一路蹦跳着走回去，夕阳西下，落在院子里，落在树叶上，影影绰绰照在他们身上，纯真美好。

三十里路尘卷满面，风吹日晒，与君相见街边小树儿，把头点，劝君早日把手儿，牵飞鸟盘旋，鱼儿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