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境镇安城内，此时城内主将正召集着众手下汇聚在议事厅内商议，人人神情肃穆，不时望着中央沙盘反复推敲演练，众人脸色疲惫，却无一有惊慌，只因如今坐镇镇安城的乃是秦国骑兵之主李神通。

当初永城州一战，李神通亲自率兵与赵国赵忠祥对敌，只是那一战并未有想象中那般惊天动地，血流成河。当时李神通曾收到胡霸先密信，让他出城与赵忠祥打个照面，好让对方知道此次秦国已是分别派遣李神通出兵南下赵国，而由步兵之主方剑出征魏国，并不需要他们如何奋战，沿途可功可守，而胡霸先却是亲自率兵隐蔽攻打赵国，这一招瞒天过海可谓是酝酿许久。

一战便成功拿下赵国，至于诸多内幕情报，早已随着离阳改朝换代烟消云散了。

“诸位，依如今局势而言，先前那赵国余孽为了拿下镇坪城已是损失将士过半之众，如今剩下区区不到四万之数又想卷土重来攻打我镇安城，岂不是痴人说梦？”有一人满脸胡髯，双目外瞪，模样丑陋狰狞，乃是李神通座下副将人称小人屠，徐人龙。

秦国有两位声名狼藉却又是虎狼之辈，漠北张小胖张超，小人屠徐人龙，好事者戏言两者若是分个高低，不知谁更胜一筹。外人不知，李神通却是心底十分清楚，某次胡霸先盛宴之下，徐人龙曾被张超打断七根肋骨，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方才调养过来，然而更令徐人龙惊慌如同梦魇般存在的是当时在场之人竟无一人为其不忍，反而人人调侃张超诸多笑言，包括胡霸先以及极为护短的李神通。

事后李神通曾私下和徐人龙说过，那日皇上摆宴，去的都是当年漠北跟随皇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心腹，你小子有幸能和张超比试已经是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依张超的性子只要和他对敌之人哪怕是切磋武艺至今也只有你一人活着而已。徐人龙当时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目光皆是垂涎凶狠，那是他们当时在塞外高歌荒凉的岁月，有多凄惨，就有多凶狠。徐人龙好奇问过李神通，倘若自己真被张超打死了呢，不知将军可会与那张超反目成仇，或者无动于衷。徐人龙有此所问，甚得李神通之心，由此便可知徐人龙心智如何，李神通欣赏徐人龙为人忠肝义胆，狠辣果断，正是手底不可多得的将才。李神通当时满脸怒容说道，若是你徐人龙不小心被张超打死，我只会恨自己看走了眼，你自己没本事，技不如人死在别人手上，怨的了谁？既然是切磋武艺，不分生死，但拳脚无眼，真要出了那事，只能自己认了。但如果你在战场上深陷，我李神通只要有一口气在，你我生死相依。徐人龙当时饶了饶头，咧嘴傻笑，只觉当时的大将军咋像个娘们一样说话。他不懂，自然也不晓得他们这群从漠北出来的汉子彼此之间是何等的情义。

李神通依稀记得大唐盛世，远在漠北的他们在胡霸先带领下深入匈奴腹境，却被敌军围剿在黑棉畔，当时身边不过几百之众，恰好方剑李神通张超三人聚在一起，当时几人还并未有所成就，乃是投军在胡霸先麾下鞍前马后。三人同仇敌忾，浴血杀敌，凭借自己身边区区数百人竟是硬抗着匈奴上千人的围剿。当时方剑擅长排兵布阵，在如此局势之下，依旧不慌不忙指挥众人列阵对敌，由张超扛旗陷阵杀敌，才从中得此喘息良机。

“老李，骑兵打仗还是你靠谱些，如今这局面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现在手上也就剩下八匹马，你带上几个功夫不弱的弟兄前去突围，总比都死在这强”方剑一刀抹开敌军的脖子，退到李神通身旁说道。

当年的李神通从军之时模样颇为俊秀，据说曾是落榜的秀才，心灰意冷方才来到这漠北投军，本想一死了之，却是在漠北操练一番之后，硬生生的找到了一条新出路，只是和那些常年生活在此的他乡人却又显得格格不入，主要还是口头言语跟不上当地风俗，一位曾经彬彬有礼的秀才如何能同那漠北大汉掰扯高低，在李神通看来，简直是有伤风雅，怎可同流合污。只是此时听闻方剑的话语，那李神通竟是一时半会愣了愣，直至脸憋的通红，气色怒不可遏，指着方剑吼道“你我行军三年，同袍之泽，生死无话，如今让我一人苟且离去，岂不是笑我李神通不丈夫？他日又有何脸面面对大将军，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弟兄，方剑你若要陷我于不义，我...我...我他娘回去干你老母。”

方剑哑然，甚至连不远处陷阵杀敌的张超都愕然转首望了望这边，朝李神通竖起一根大拇指，秀才骂街，还真是头一回见，难得难得。

“老李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方剑咧嘴一笑，脸上虽是鲜血涟涟，却无比真挚。

“少废话，趁这会力气还足，多杀几个匈奴，死了也赚，等大将军回来看见了来年肯定给我捎不少好酒，你们到时候可别羡慕我啊”李神通言罢欲提枪上去杀敌，却依旧被方剑阻拦。

“老方！！”

“老李你先听我说，大将军先前去势太快，我等行军跟不上方才被匈奴围困于此，我并不是要你苟且偷生离去，而是让你前去寻找大将军，只要你能突围出去，我们就有一线生机，所有弟兄的性命可都交给你一人了啊”方剑喟叹道。

李神通惊滞，有些不知所措。

“我比你投军早两年，生死早就看淡了，但如今匈奴尚未铲平，未随大将军开拓我大唐疆域，即便不怕死又怎可轻易言死？骑马善战你最为拿手，如今这里也只有你有一线突破的机会，我这匹马跟了我两年，如今交给你，你去找大将军，只要来得及赶回来，大家就都有机会。”

李神通握紧缰绳，数度哽咽。这一去若能找到救援还好说，若不能此生又当如何？

“妈的，刚才还觉得你是条汉子，怎的这会又像个娘们扭扭捏捏了，操你大爷的，老子先上，你赶紧突围出去”张超猛的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撕开胸前铁甲，独自握着大刀向前猛冲而起。

身后，李神通呆呆望着那一幕，张超一人力抗数十人围合，竟是半点不落下风，一身横肉鲜血淋淋，此时正不断挥杀眼下敌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李神通挥袖擦拭泪水，即刻翻身上马，猛的一声咆哮向着前方冲去。

身后，方剑率众逼退无数匈奴，身前，张超一夫当勇为李神通清出一条血路，断臂残肢抛洒纷纷，鲜血犹如雨水落在了李神通脸上，他不顾一切策马狂奔，眼里烙印的是那赤膊挥舞的张超，热泪滚烫而猩红。

“我他娘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许死，都给老子撑好了，等着老子给你们带酒回来喝”李神通回首朝着众人喊道。

“废话真他娘的多，要是酒没带回来，小心老子把你裤裆那鸟玩意剁下来泡酒”张超呸了一声。

一把长枪从其肋下贯穿而过。夹在着鲜血和口水，张超双唇抖嗦个不停，颤颤巍巍转首向着方剑看去。还未看见人，身影就已经向后倒去，却是猛的被人扶住。

“你这熊样，怕是老李脱下裤子让你剁你都拿不起刀吧”方剑嬉笑道。

“放...放你娘的...的娘的屁，那玩意站起来我...还不好说...就软趴着...我他娘跟削黄瓜一样”张超咧嘴笑道。

“那你可站好了，千万别趴下，剩下的交给我。”

张超杵着长枪倚靠在地，身前，未来的秦国步兵之主，已是抽刀弑敌而去，但凡有近张超身旁者，皆死。

那次李神通归来之后，三人已是生死手足，以命交命。

偌大的议事厅内，众人细语交谈，推敲不定，李神通不时旁听身侧之人言语，又不时从中言语一二，此番氛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漠北之上，遥想和将军出征杀敌之前，不也是这番在军帐中演练细算，彼此有说有笑？

灯火阑珊，秋末天色显得有些阴凉，小雨渐起，无声滴落在这秦境的每一寸土地，赵国四万之众而攻镇安，没有后援岂会这般托大？

可那又如何，我李神通在此，身居长安中部，地处镇安要塞，拥兵数十万之众。方剑居北灵丘，麾下步兵十五万。南方已是我秦境之属，皇上坐镇离阳，张超率兵北回，如此三角夹击之势，天下谁与争锋？

李神通忽然想起漠北一家小酒铺，那是在野道之上一位寡妇开的，据说丈夫打仗死了，一直守寡至今，寡妇模样俊俏，然而没有一人对其有过私心，将军每次打了胜仗都会带着弟兄们去那喝酒。高谈论阔，满是荤话，妇人笑而不语，也曾豪气云天与这些大汉拼个酒量高低。

胡霸先醉酒曾说过“张老妹的丈夫为救自己被匈奴所杀，人头被暴晒在城门三天三夜，张老妹亦是在城门下看了三天三夜，我胡霸先此生若不能踏平匈奴之境，她亦不会就此离去。”

“草屋堂前摆着的那颗头骨便是其夫孙德，她在提醒我，我也在提醒自己一刻都不能忘！”

“孙德来这漠北从军，张老妹也是义无反顾的跟了过来，漠北何等生活你我皆知，都说女子不如男，我看多数你们这些读书人瞎撰的破烂文章，此情此意，我从未见过。”

李神通猛的灌下一碗烈酒，遥敬那颗光秃灰暗的头颅，再敬那早已心死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