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子荡中的空隙极小,大部分很是稠密,遮蔽了视线,在子弹有限的情况下,射击难度提高了很多。
机枪手虽然嘴馋那些野鸭子肉,但举枪瞄准了一会儿,也失去了先前的雄心壮志,咽了口唾沫,对刘振华说道:
“营长……”
刘振华笑着斜眼一撇,自是清楚他要说什么:
“咋的,你小子刚才那么拽,我以为你能一枪穿三只。这会儿咋又蔫了?”
机枪手是老兵不假,但步枪对射击的精准度要求更高,和机枪射击完全不一样。机枪更多的是用来扫射,大范围的对敌人造成杀伤力,另外还能用以压制敌人的火力、减缓进攻势头。
不过这些对于打猎而言,没有丝毫用处。
野鸭子不会对刘振华和机枪手造成任何伤害,更不会向他们冲锋、发起进攻。
唯一不同是,野鸭子要比人更加警觉。
按照刘振华的判断,两个人每人最多有两次射击的机会,也就是总计四发子弹。
要是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那可就是白白浪费了四发子弹……
这个道理,机枪手也明白,所以他想让营长刘振华先开第一枪,争取来个开门红。
“俺那枪法咋能和营长你比呢……还是营长先来吧。再不济,还能有个托底的。不然这边枪声一响,最后还空着手回去,太丢人了……”
刘振华说道:
“你也知道丢人啊!那以后话就别说的那么满满当当的,好像天底下就没有难题似的!”
说完,刘振华缓缓拉开枪栓,尽力不让它发出太过于清脆的响动。橙黄的子弹顶进了枪膛,他一脸严肃,甚至还估算了一下距离,调整好了标尺。
打仗这么多年,刘振华都不记得自己开枪有过这么慎重。
抗战的时候,因为武器装备紧缺,几乎最后都是用白刃战解决战斗。而且大部分战斗都是伏击战,可以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的取得主动。
敌人都到了眼皮子底下,几乎不用瞄准。但凡是稍加训练过的战士,对枪械有了基本的了解,都能保证让子弹打出应有的杀伤力来。
刘振华瞄准的位置,是两丛芦苇荡之间一处较为宽阔的空隙。里面深处应该就是这群野鸭子做的窝,因为它们的活动半径几乎就围绕在这一块周围。两人趴在这里观察了半时天,它们都没有朝远处拓展的的意向。
这样的好处是野鸭子们的活动频率相对平静,距离自己的窝近,让它们更是放松,没有其他时候那样警觉。
从这里开枪,距离上不至于让子弹成为一条弧线,所以刘振华不需要预留出瞄准空间。
他枪口所指的地方,正是野鸭的脖子。
机枪手刚才提醒他,军用步枪子弹威力大,野鸭子拔了毛,肉其实比农家院子里养的跑山鸡差不多斤两。要是一枪打在它身上,弹头传过去,从另一边出来,会炸开很大一个缺口。那一直野鸭子可就没什么吃头了……
细长的鸭脖无疑增加了难度,刘振华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让准星的起伏始终都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啪!”
机枪手双手紧紧地攥住,除了一手心汗……
终于等到了刘振华开枪!
“中了,营长!打中了!”
机枪手兴奋地喊道,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肩负着第二枪的任务。
这里久无人烟,也根本不会有猎人出没。
野鸭群乍一听到枪声响,还有些懵。四下里左顾右盼的,在寻找这声响动的来源。
被刘振华打中的那只,死气沉沉的浮在水面上。
同伴的怪异姿势,加之机枪手那大嗓门一喊,剩下的野鸭子们全都拍打起翅膀,扑棱着钻进了芦苇荡深处。
“你咋不开抢?光知道咋呼,野鸭子都被你吓跑了!”
机枪手浑不在意,起身割断几根苇子杆,把它们编在一起。然后挽起裤脚,蹚水走进芦苇荡,把那只被打中的野鸭子捞过来。
“营长,你看!这只真肥啊,说不定是这群鸭子里面的老大!”
刘振华接过手,掂量了一下,发现的确很肥。
“差不多五公斤?”
机枪手极为稀罕的又接过来,提在手里感觉了片刻,说道:
“差不多!不过还要拔……”
看着这只野鸭子,刘振华也十分高兴。让机枪手用苇子杆把它捆在枪上,挑的高高的。
小家伙儿眼尖,大老远就看到两人一前一后朝这里走来。
“营长回来了!刚才枪响,肯定是给咱们打了肉吃!”
见状,女兵们也都围拢过来。
刚才听到枪响,她们还有些紧张……现在看到机枪手挑着的野鸭子,又七嘴八舌的开始说到起来怎么做好吃!
只有小家伙儿顾不上议论。
按照脑子里记得的关于“叫花鸡”的做法,飞快的和泥。
两位猎人刚踏入苇子滩边的临时营地,就被女兵们团团围住。打猎这种新鲜事,她们许多人都没见过,都想下次跟着刘振华和机枪手一起去。
“大家静一静,咱们先把今天打的吃到肚子里,然后再说下次好不好?你们放心,我和机枪手都侦查过了,那群野鸭子真不少,咱们打了还能拿回去,给教导员他们送一点,也让大营地的战友们改善一下伙食,打打牙祭!”
听营长这么一说,大家鼓掌欢呼起来。
精神激动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
感觉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小家伙儿就抱着个泥巴坨子放在大家中间。
刘振华看了看,觉得挺像那么回事,刚准备开口表扬两句,小家伙儿却说道:
“营长,我也是第一次做……要是一会儿不好吃,那只能下次继续努力了!”
机枪手用枪托砸了几下,外面包裹的泥巴壳就朝四周裂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里面冒出来,所有人都是一脸极为享受的表情!
野鸭的毛已经随着泥巴壳一起剥落,漏出洁白的鸭肉。
“你是炊事员,给大家分一分!”
刘振华指挥道。
这却是个不好做的事……一只鸭子,这么多人,怎么分都不太够。
小家伙儿有些为难的看着刘振华。
“你把整只鸭子都砍成一块,算算人头,一人分一点就行了!”
手起刀落,已经软烂的鸭肉被切开,香气更加浓郁。
小家伙儿分的很仔细,保证每人都能吃到。
最后两根鸭腿,他正要切,却被刘振华喊住:
“鸭腿不用分,你自己吃了一根,另外一根给咱们这里年纪最小的同志!”
小家伙儿一看自己的战友们连同营长在内也就每人分了两小块,自己怎么好意思吃完整的一根鸭腿?却是怎么着也不答应。
年纪最小的是一位女兵,等今年底过了生日,才算是17周岁。
“营长,我年纪不小了,和她们比都是老兵!我不吃……”
小家伙儿说道。
刘振华这才想到,虽然他们一直都叫他小家伙儿,单核这群姑娘们比起来,他还真是“老革命”了。
不过这根鸭腿是为作为嘉奖,而不是照顾。所以刘振华还是执意让他吃。
“你看,叫花鸡是你提出来的吧?你要是不说,我们可都想不到!今天咱们能吃上鸭子,你是头功!”
小家伙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鸭腿,还是听了营长的话,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真香啊!
即便没啥调味料,单凭火烤泥巴闷,这肉就是好吃!比粮食啊,蔬菜啊,都好吃!
垦区里物资匮乏,这样的荤腥已经很久没沾过了。
小家伙儿第一口还没咽下去,就跟魔怔一样,一口接一口,囫囵着往下吞。吃的嘴角流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你慢点吃,有点出息!好歹是我的兵,咋这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刘振华一脸嫌弃的说道。
小家伙儿不好意思的笑笑,结果突然被噎住……梗着脖子使劲往前伸,扯了好几下,才算是咽了下去。
刚准备说话,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顶,刚才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鸭子肉就往上涌。
嗓子眼里都觉得漂浮了一层油花。
一时没忍住,小家伙儿头往旁边扭开,“哇”一声就吐了个翻江倒海……
刘振华看着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什么样的人吃肉会吐?小家伙儿是因为太久没吃过肉了……骤然一下吃的太急,不适应。
“唉……”
刘振华叹了口气。
他也觉得自己嗓子眼有点发堵,一低头都有些不舒服……
待小家伙儿舒服过来,刘振华拿着水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喝口水,顺顺气!”
小家伙儿漱了漱口,“咕嘟咕嘟”的喝了半壶水,长舒一口气,舒服过来。
“下次再打回来鸭子,别这么做了,油腥气太重,大家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
刘振华说道。
“那营长,你说咋做呢?”
小家伙儿问道。
刘振华想了想说道:
“还是炖汤吧!鸭子汤又养人,又能够让大家都吃饱!”
刘振华不知道此时大营地里,教导员因为粮食问题的愁的连烟都抽不进去……
营区里新鲜蔬菜已经几乎没有,勒紧裤腰带凑出的富余,都让小家伙儿带着送去给了芦苇滩边的临时营地。
战士们因为长期吃不到,体内缺乏维生素,许多人都得了夜盲症。
天一黑,眼前就是黑漆漆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严重的几个人,晚上出来撒尿,却是就找不回自己的地窝子,只能站在戈壁滩上大声喊,战友们听到的声响后派个眼神好的出去接应,才能避免发生危险。
为了用现有的条件解决这个问题,教导员已经让每个班选出一位最年轻的战士。然后又把剩余的蔬菜重新配置,优先保证这位最年轻的战士。有了补充,起码让他的夜盲不那么严重。
就这样,每个班里才算是有了一双健全的眼睛。
天黑之后,这双“眼睛”走在最前面,班里其余的战士一个跟着一个,伸手扶住前面人的肩膀,在“眼睛”的带领下朝前走去,回到自己班所在的地窝子里。
除此之外,粮食也开始告急……
磨好的面粉,除了送去临时营地的之外,还够两天半。垦区里没有石磨,对剩下的囫囵麦子束手无策……
教导员和老炊事班长一商量,决定等吃完了之后,便用盐水煮麦粒,先应付着。等刘振华把机耕队和实习农场的事情理顺之后,再一起想办法。
其实这些情况早在刘振华带队和徐参谋上山勘探时就已经有了兆头,但刘振华一直不断的有新的重要任务,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担心他压力太大,影响执行任务的效率。
“教导员,还是抽空给营长说说吧。他点子多,指不定就能有办法!”
入夜,教导员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唯一的一盏马灯,他最近也让了出来,放在了炊事班的灶台上。
凑着光,他又抽出一根卷烟,放在嘴里,又夹在手中。
听到炊事班老班长的话,教导员叹了口气:
“等等吧,咱们起码在营地里安稳。营长那边,都是苇子滩,沼泽地。要是不把苇子和水都清理出来,啥机械都不好使……来了只能当废铁在那闲着……”
机耕队是军区生产建设的重要环节,有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使命。实习农场若是能建设的极为顺利,日后新疆的劳动生产就要朝着机械化的方向发展。不但能大大节省劳动力了,还能极大的提高生产效率。
在新疆如此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提升速度效率意味着发展就能越来越快。
他和刘振华,还有机耕队,都是这个关键转折点上的一环,绝对不能掉链子、拖后腿。
“营长那边估摸着,得十天半个月吧?”
教导员没有吭声……
人手有限,那片苇子滩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要干多久才能完成,谁也说不好,想必刘振华自己也不知道。
“那边的战士也需要轮换着来,等过几天我带人去换班,顺带把现在的情况商量下。”
说完,也不等炊事班长再说什么,教导员给他在灶台上溜了根卷烟,便摸索这朝自己地窝子走去。
他的视力也下降的厉害。
好在这条路走的次数多,几乎全都刻在了脑子里,才不至于让旁人看出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