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刊王眼中天旋地转,从马背滚落了很远,摔了个七荤八素。爆炸声惊了战马,朱祁镇也脚下踉跄。
朱祁镇愕然回望,张辅并没有提前告诉他这场爆炸,他看着赛刊王,眼里是彻骨的寒意和滔天怒火。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恨意,朱祁镇知道,愤怒比敌人更可怕。捡起地上长剑,脚步除了略微有些虚浮,倒也没受太大的影响。
那些瓦剌骑兵,反倒是因为战马的受惊,多有摔下战马甚至又被战马踩踏的军士。
赛刊王趴在地上,五脏像是纠结在了一起。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出不去进不来,直憋的脸通红,喉咙里干呕。
朱祁镇已经迈步走到赛刊王身边,双手举剑对着赛刊王脖颈砍去。却没想到被赛刊王就地一滚躲开了要害,只是豁开了半张脸。
朱祁镇盯着那张丑陋的脸,对方原本的高傲已经消失不见,眼里只有对自己的恐惧。
手上一刻不停,一剑接一剑刺出:“这一剑是为了柳十三,这一剑是为了张辅,这些是为了我大明死伤的将士。”
赛刊王心中发苦,短短的时间里,身上多了七八道伤口。他现在只能勉强闪躲,动作越来越慢,死亡对于他,只是时间问题。
“不,不要杀我,我是赛刊王我哥哥是瓦剌的主人。只要你放过我,我哥哥一定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赛刊王哀求道。
朱祁镇眼睛一眯:“也先的弟弟?哈哈!朕想要东西,需要你们来满足?你不是想知道朕是谁吗?朕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镇!哦,对!朕要的是也先的狗头!”朱祁镇出剑依旧不停。
赛刊王仿佛出现了幻听一般,皇帝不是被哥哥围住了吗?难道!
破口大骂:“卑鄙的明人!哥哥一定会为我报仇的,那些明军就是你的下场,我们的长生天将保佑我们,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而你也将随着你的国家一起毁灭!”
不可一世的赛刊王,此时,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甘。
朱祁镇任由眼前的赛刊王哀嚎怒骂,他就像只虫子一样在蠕动,失去了身份的装饰,大家都是只有一条命的普通人。
原本第一剑砍空之后,朱祁镇可以直接一剑杀了赛刊王,但是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他?只有千刀万剐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可现在看那目光呆滞的赛刊王,朱祁镇却只能感到阵阵恶心。
手中长剑不再犹豫,直接刺入赛刊王的心窝,胡乱搅动两下后,在他耳边轻轻说:“朕会亲自砍下也先的头颅,让他陪你一起祭奠我大明死去的将士!”
等到赛刊王眼神逐渐凝固,朱祁镇长出一口郁气。起身眼望中军大营的方向,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朱祁镇又想起了张辅,那张枯瘦的老脸,曾带着几分希翼的神色问他:“皇上,老臣有一个请求。”
他对那时的张辅,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总觉得他可以力挽狂澜。打赢瓦剌,活捉也先,成就一段五朝军神的佳话。
只是满脸轻松地答道:“太师请说!”
张辅的腰往下弯了弯:“如果老臣战死,还请皇上庇护臣的家人。臣那两个弟弟自小纨绔孟浪,日后如果犯了错,还请皇上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朱祁镇当时哈哈一笑没有往心里去,现在想来,从自己说出让张辅掌兵的话时,恐怕他就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打算。
“原来为什么是那样的?”朱祁镇口中念念有词。
樊忠四人早解决了另外两人,只是不敢打扰朱祁镇,围在身边警戒。此时见朱祁镇已手刃了赛刊王,便一起围了过来。
“皇上威武!”几人齐声道。
“眼下瓦剌已经开始重新集结,这次爆炸也不知也先死活,为策万全,还是请皇上尽早返回北京,集结大军将瓦剌歼灭!”陈懋建议。
朱祁镇扫了一眼战场,四周已不见身着军装的明军,终于放弃了反攻的打算。
“这赛刊王是也先的弟弟,不管也先死活瓦剌一定会疯狂的报复。请皇上早日回京,也好早日为我大明的战士报仇!”樊忠附和。
随后听取袁彬的建议,五人将身上的甲胄脱下,便迅速混在了溃逃的明军中,往关内而去。
中军位置,也先推开身上的亲兵,踉跄着起身张目四望。
方圆都是灰黑色的焦土,从爆炸中心向四周扩散几十丈。哪里已经没有完整的人,到处是残骸。耳边只剩下嗡鸣声,鼻子中满是硫磺硝石的味道。
也先突然脸色一变,向残缺不全的龙辇跑去。他分明记得爆炸前,皇帝被人给推出来了。
刚走两步,腰身就被人给抱住。低头只见自己的弟弟孛罗嘴中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
那孛罗面色发急,思索后恍然大悟,赶紧贴在也先的耳边大喊:“哥哥,里面情况不明,或许还有未爆炸的炸药,千万不要过去!”
也先发懵的脑袋里,终于挤进去孛罗的声音,孛罗所说他也深以为然,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去找明国皇帝,所以更加用力要松开孛罗的双手。
孛罗见也先执意要去,只能更紧拽着他的胳膊,在这一愁莫展的时候,看到了千户打剌帖木儿,他正在使劲摇晃自己的脑袋。
所有的亲卫都在也先周围,两人距离很近,孛罗伸手拉过打剌帖木儿就在他耳边喊:“打剌,快去找到明国皇帝,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打剌回过神,拉上几人就冲进了中心区域,见有人去找也先自然不再坚持。不久后长生天不负也先的祈祷,打剌将身穿龙袍的萧维祯带了回来。
也先赶紧伸手一试鼻尖,活的!
“哈哈,有他在手,我看明国那个看门狗敢不开门?!”也先放声大笑。
一天后的一四四九年八月十六
居庸关大门紧闭,几人身上,原本精美的丝绸已经只剩土色,眼里是漫无边际的溃军,只能说:输是应该的。
这一路上,为了躲避瓦剌的追击,朱祁镇他们专挑小路走。可即使是这样,与他们同行的溃军依然能达到一个惊人的数量,硬是有一种来到旅游景点的感觉。
幸好路途崎岖不利于战马行军,不然肯定跟大路上的尸体一样,被复仇的瓦剌人杀了个干净。
相比于优点,小路的缺点一样明显,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赶到居庸关外,几人早已经饥肠辘辘。
“樊忠,快去把门叫开!”朱祁镇迫不及待的说。
“是!”樊忠领命走到护城河前,还没说话,城头上一箭射在他的脚边。
“速速退开!将军有令,戒严期间胆敢上前者生死不论。”城楼上一个千户喊道。
吓得城下众人一个个对着樊忠破口大骂。
“自己找死别带上我们啊!”
“再往前走,爷爷就先杀了你!”
“没看不开门,往前挤什么挤!”
“真他妈的晦气。呸!”
“你们!”樊忠怒目而视,又对着城楼上开口道:“我是府军卫指挥使樊忠!皇上就在我身后!快开门!”
这话一出,上下众人笑成一片。
“你是指挥使?我还是大都督呢!小小溃军可知道冒充朝廷大员是什么罪过?速速离开还不晚!否则定斩不饶”皇上已经被他自动忽略了。
“你!”樊忠急的想骂娘:“皇上在此,瞎了你的狗眼!”
那千户一看下面人给脸不要脸,骂了一声后张弓搭箭直接瞄准了樊忠的头。
怒道:“皇上早被也先抓了,冒充不理你,还没完没了!简直大逆不道!”咻的一声射出箭鸣,却在间不容发之际被樊忠躲开。
朱祁镇听到了自己被抓的消息,心里突突直跳。
本以为逃了出去,不会再有郕王监国这出戏码了,难道我必然会被也先俘虏?还是也先扯虎皮拉大旗?会向那个结局发展吗……朱祁镇一片烦躁。
今天已经八月十六了,那也就意味着明天那个徐有贞,就要建言迁都。即时太后无奈只能支持京城的权利洗牌,十八日郕王就会内定为下一任的皇帝。
只剩两天了!不!只剩一天了,如果不能在十八那天的大朝会前赶回去,说不定又是被既得利益团体幽禁的下场。能不能改变我的命运,就看这两天了!
心中焦急表现到脸上,樊忠还以为皇上是生气自己没能叫开大门,整个人臊眉耷眼的。
“皇上,臣无能。”樊忠瓮声瓮气的说。
朱祁镇不耐烦的说:“朕又没怪你,别耷拉着脸了。赶紧想想办法,尽快回京才是正事。”
“皇上,臣有个主意!”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却没想到身边有一人小声回道。
朱祁镇扭头一看,眼睛猛地一亮,原来是哈铭。
对啊!这伙计是蒙古人,家中一直做的是翻译工作,肯定对关隘情况比较熟悉,一着急就忘了这情况。
也幸好是有哈铭在,附近的兵都是汉人。一想到号称三千小鞑子的三千营,都跟吴瑾留在了战场,不禁又是一阵神伤。
“怎么回去?快说!”朱祁镇压下焦急问。
哈铭低下圆圆的脑袋回复:“皇上,往西再走两里地,有一个走私行贿过关用的小门,应该可以通过,只不过……”
朱祁镇眼睛一瞪:“有什么话直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哈铭一哆嗦:“皇上别急,只不过过关费很高,臣、臣没钱……”
“要钱就说要钱就行了,要说钱,朕也没有,往日用不上,朕出门也从来不带钱……”见到几人奇怪的眼神,朱祁镇声音越来越小。
还是陈懋老成持重,声若蚊呐的说:“皇上不用担心,臣有办法!哈铭,赶快前头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