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衿没说话，只缓缓将手按在那卷医书上，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许想法，证实一下而已。”
桑峰见她似乎没有要说的话，也只好放弃了追问，岔开话题说：“现在顾王爷面临这样的局势，恐怕连你出事了都不知道呢。幸好有王蕴在啊，不然的话，你可就糟糕了。”
桑衿默然点一下头，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喑哑低沉，充满了疲倦之感：“是啊，我终究没有办法孤身一人对抗这世上最大的力量。”
而且，在这样的覆巢之下，她还要时刻确保自己的安全。毕竟，如今顾伏桦已经陷入了最坏的境地，若她再不保护好自己，又如何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桑峰皱着眉头说：“是啊，万万没想到彭二哥居然会......会对你下手啊！即使是你说的，可我也......先存疑吧。”
桑衿不置可否，只说：“是啊，如果不是他就最好了，毕竟，这只是我最坏的猜测。”
桑峰赶紧跳到她面前，盘腿坐下，问：“你也不是很确定是吗？你仔细想想，除了彭二哥之外，是否还有什么人有机会杀那个阿七？”
桑衿捧茶不语，许久，手中的茶开始变冷了，她才轻轻放下，问：“你昨天去查了那个阿七的尸体吗？”
“查过了，凶手是个老手啊，一刀就断了心脉，我敢断定，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倒下了――哎，你当时真的就在里面？怎么没被惊醒？”
“我想应该是被人下了药，所以才会睡得那么死。只是因为当时就在炮药室内，所以我没有觉察到那种迷药的气息，”桑衿说着，给自己换了一盏热茶，又捧在掌中，才问，“那把凶器匕首，有没有什么可以查一查的地方？”
桑峰摇头：“没有，匕首是西市的普通货，二十文钱一把的那种，而且还有点锈迹。估计买来放着很久了，从这上面是找不到可以追寻的线索了。”
桑衿又问：“伤口有什么疑点吗？死者身上有什么地方能泄露凶手的特征吗？”
“没有，干净利落，就只一刀。”
她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想了想，说：“走吧，我们去端瑞堂。”
桑峰吓了一跳，问：“你还敢回端瑞堂去？昨天你可在那里闹了命案啊！”
“我得回去看一看，究竟有没有办法，能让人从药柜的尽头走到炮药房之中杀了人，却还拥有不在场证据。”桑衿说着，起身到后堂去，挑了些黄粉和胶水，将自己的脸抹得黄黄的，又用胶水将眼角扯得耷拉下来，唇角和眼角都抹上胶，等到自然干裂，便挤出了条条细纹，看起来平白老了足有十来岁。
她戴上幞头，换上男装，穿着靴子，与桑峰一起骑马出门。桑峰简直叹为观止：“你这样的装扮，让我感觉......好像随从桑衿又回来了一样。”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桑衿说着，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就像奉旨验尸的桑峰，和边远将军桑峰一样，也是同一个人。”
“嗯，这倒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份嘛，有些人知道你这个身份，但有些人就只知道你另一个身份，说不定他们聊起来的时候，却不知道各自口中的人，就是同一个你呢！哈哈哈......”
桑峰说着，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桑衿随意听着，与他一起打马向前。
但就在忽然之间，她猛然一勒马缰，停了下来。桑峰诧异地回头看她，却见她只是怔怔地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看，不由得问：“怎么啦？想到什么了？”
“身份......不同的身份，却有相同的交集点......”桑衿喃喃地念叨着，一动不动。
桑峰见她这样出神，有点摸不着头脑：“对啊，有时候，不同的身份，可能是同一个人嘛。”
“也有时候，不同的东西，代表着同一件事，对不对？”桑衿问。
桑峰挠挠头：“这个......怎么说？”
“比如说，如果给你三样东西，对联、爆竹、火盆，你会想到什么？”
“过年呀，这还不简单？”桑峰天真无邪地看着她。
“对，那么，如果是――”桑衿骑在马上，慢慢收紧手中的马缰，一字一顿地说，“同心结、匕首、玉镯子呢？”
“哎？这不就是......不就鄂王在母亲的炉前毁掉的那三样东西吗？”桑峰问。
“是啊，这三样东西，应该是代表着同一件事......”桑衿若有所思道，“或许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鄂王应该是看到之后便知道了，所以才会受了误导，产生了――即使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将顾王爷置于死地的执念。”
桑峰看着她的脸色神情，有点紧张：“你别吓我啊......这、这三样东西，可以代表什么？”
桑衿深深思索着，竟似入迷。
桑峰在旁边担忧地抓住她的马缰，免得她掉下来，一边问：“你没事吧？小心点，千万别摔下来了。”
桑衿点了点头，端正了姿势，说：“走吧，去端瑞堂。”
桑峰打马走在她的右侧，却老是忍不住转头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桑衿心绪紊乱，也无心管他，只一个劲儿埋头向前走。
桑峰一会儿看看天空的云，一会儿看看街边的树，一会儿又看看她，最后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问：“桑衿，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桑衿点了一下头，转过脸看他。
桑峰望着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心里，还......还想到一个可能性......”
他脸上满是恐惧的表情，桑衿心下了然，缓缓地问：“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也中了摄魂术，所以，这个案件，也很有可能是我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却是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杀了人，对吗？”
桑峰见她神情如此平淡地说出自己是凶手这样的猜测，不由得瞠目结舌，艰难地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桑衿想说什么，但在一瞬间却忘记了自己该说的话。她勒马站在街心，一股针尖般的寒气直刺入她的脊椎，让她的身体僵硬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她忽然之间想起，那一日她揭穿了晋泽所犯下的罪行，让一直以来追寻凶手的晋泽，陡然知道原来自己便是自己要寻找的凶手时，他那种比死还绝望的神情――
而如今，她也不知道，究竟自己正在探寻的，是不是自己犯下的罪行。
无上的恐惧让她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她的脸色难看得连桑峰都心惊肉跳，连忙说：“桑衿，别担心啊，这......这只是我随便猜测而已......”
桑衿勉强镇定心神，低低开口，说：“不是我。”
桑峰赶紧点头附和：“是啊，怎么可能是你呢......”
“从之前晋泽的那一次案件来看，摄魂术并不能无缘无故让一个人起杀心，只能对本就有嫌隙的人起一个诱导作用。它能加重仇恨戾气，却并不能平白制造仇恨。而我不觉得一个药堂里抓药的小伙计能与我有什么仇怨，值得摄魂术钻空子的。”
“就是嘛，当然不可能是你，”他说着，又想到一件事，艰难地开口问，“那个......如果彭二哥真的是凶手的话......翠儿该怎么办？彭老伯一直缠绵病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又该怎么办......”
桑衿只觉得心乱如麻，许久才勉强说道：“翠儿应该是知道的。毕竟，她曾对我们发出过警示。”
“但愿......但愿此去，我们能发现事实真相，凶手不是你，也不是彭二哥，而是另外有什么办法能让人悄悄进入炮药房......”桑峰说着，神情沮丧得都快哭了，“我不想你出事，可也不想彭二哥出事；我不相信你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我也不相信彭二哥会做这样的事情......”
桑衿咬住下唇，低声说：“我又何尝希望这样的结局？可......桑峰，真相就是真相，无论这结果，最终触及的是彭二哥、还是我自己，我都只能去追寻唯一的那个真相。”
桑衿与桑峰去得很巧，大理寺正在取证。几个大理寺的小吏一边录取口供，描写现场情况，一边埋怨：“这种小事何必揽上身？让京兆府查去不就行了？”
也有人低声说：“哎，此事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小伙计的死，但据说可牵扯到顾王爷府，你说这是小事吗？”
“我怎么听说是牵涉到了琅邪王家？听说杀人的那个女子，是那个挺有名的桑衿，王统领的未婚妻......”
“不就是化名桑衿，在顾王爷府做小随从的那个吗？之前在刑部任侍郎的时候，与大理寺常有来往，我还见过他一面呢......”
“总之，此案不是小事，接下了就接下了吧。”有人一句话总结了他们所讨论的事情。
周围早已被肃清，只留下几个被传来问口供的，桑衿一眼便看到了彭英沙。他是昨天的重要见证人之一，自然也被叫来问讯。
药房中就这么几个人，桑衿与桑峰一进来，马上便引起了大理寺众人的注意。有人立即就认出了桑峰，赶紧站起来朝他拱手：“桑峰，崔少卿请你来帮我们的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