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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姻缘树
作者:锦瑟轻寒本章字数:4373更新时间:2022-05-30 14:27:07

护国寺是百年古刹,也是南祁第一佛寺,香火鼎盛,天下闻名。

每天清晨,寺庙里燃烧的香烛气息与山里升起的云雾融为一体,如丝带一般环绕在迦南山的山腰间。彼时苍山青翠空灵,云雾缥缈缭绕、飞鸟盘旋翱翔,自成一景,如同一幅名家笔下的水墨画。而到了中午,浓雾徐徐散去,香烛烟火袅袅升起,山间潺潺的溪流水瀑伴着古朴而肃穆的庙宇楼台才渐渐明晰。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庙宇的金顶上,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山间绿树成荫,流水潺潺,伴随着微风的吹拂,带来一阵阵清新的气息。这一切都透露出一种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越尘世的宁静与安详。

大概是护国寺的香火灵验,又或是有忧虑疑惑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阶路都被熙熙攘攘的香客磨得光滑圆润,无一处尖锐的棱角。人们步履稳健地走在这些被岁月打磨平和的台阶上,内心仿佛也在这宁静的氛围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与慰藉。

未时过后,夏侯纾一行才终于抵达了护国寺庄严的大门口。他们的脚步疲惫而沉重,与其他虔诚的香客一样,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期盼着能找到一处宁静之地,躺下休息,恢复体力。

在大门之外,知客和尚已经静静地等待着他们,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与每一位到来的香客交谈。他的话语充满了尊重和关怀,让人在疲惫之中也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宁静。

夏侯纾一行人在知客和尚的引导下,缓缓走进护国寺的大门。寺庙的庭院静谧而庄重,古木参天,绿意盎然。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夏侯纾预见到母亲必然会让她去大雄宝殿上香,便趁着母亲在与知客和尚交涉之际,私下劝说云溪代她排队。哪知云溪这丫头平时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候却机灵得很,推三阻四地不肯同意。她甚至还拿郡主在旁边看着,不敢越俎代庖为由来拒绝。

夏侯纾机智应对,又是一通威逼利诱,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钟玉卿却突然开口,说进香拜佛一定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自知逃不掉,才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进香队伍一步一步往里走。

穿过院门,夏侯纾的目光立即被西南角的一棵菩提树吸引。

那菩提树高耸入云,粗壮得需两人合力方能环抱。树枝上挂满了红绳,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如花串飞舞般翩翩起舞,为这色调古朴且单一的佛寺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菩提树下聚集了十几位女性,她们年龄各异,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在众多身影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两个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孩子,一个身着白衣,另一个穿着粉裙。她们手中各握着一把红绳,欢快地跳跃着,用力地将红绳抛向菩提树的枝头,动作灵动而优美,犹如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每一次的跳跃与挥洒,都仿佛在为这古老的菩提树注入了新的活力。

那条红绳在力道的推动下轻盈地飞向了空中,欢快地在树枝间跳跃。有的优雅地悬挂在高高的树梢,有的则安逸地低垂在较低的枝桠,而有的则调皮地未能挂住任何树枝,只是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又轻轻地落回了地面的怀抱。

围观的亲信女使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孩手中的红绳上,每当看到自家主子成功地将其挂上,她们便欢呼雀跃,互相鼓劲打气,喊着再挂高一些;若未能如愿,她们就默不作声,默默去捡回地上的红绳,然后恭敬地交回给主子,以便继续投掷。

距离菩提树不远处,一个黄衣女子静静地站立着。她的神情变化莫测,既充满了期待,又透露出一丝忧郁。她默默地注视着那群热闹不已的女子,却没有上前与她们交流的意愿,仿佛她们之间并不熟悉。而在她的身旁,一位衣着矜贵的夫人和三四个丫鬟陪伴着,为这场景增添了几分庄重与雅致。

夏侯纾初次踏足护国寺,她对那几个女孩子执着地往菩提树上投掷红绳的行为感到十分好奇,不由得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然后转头问云溪:“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溪虽然比夏侯纾大不了多少,但她热衷于搜集小道消息和八卦,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别人对她没什么防备,因而总能听到不少新奇有趣的事情,堪称越国公府的“百事通”,同时也是夏侯纾极为信赖的“包打听”。

此刻,云溪的目光也被菩提树下的情景吸引了过去。她内心的艳羡之情如泉水般涌动,难以掩饰。听到夏侯纾的询问,她眯起双眼,满脸向往地说:“她们在求姻缘呢。”

夏侯纾听得满头雾水,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菩提树和树下的少女。向一棵树祈求姻缘,这是什么诡异的仪式?

云溪注意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赶紧解释说:“我早就听说护国寺有棵上百年的姻缘树,极具灵性。传闻,未出阁的女子只要将红绳挂到树上,便能求得姻缘神庇佑,觅得好夫婿,以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想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姻缘树了。”

随着云溪的话音落下,夏侯纾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未曾料到市井之间竟流传着如此荒谬的传闻。带着几分好奇与惊讶,她细细地观察起了那棵被称为“姻缘树”的老菩提树:粗粗的树干和苍老的树皮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历史感和沧桑感了,只因挂满了丝丝缕缕的红绳,颇有几分老树逢春的喜感。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相信那是一棵能掌控他人姻缘的“神树”。

夏侯纾端详了许久,依然未能洞悉其中的奥妙,便忍不住讥诮道:“若说往树上挂上几根红绳就能求得美满姻缘,那么,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发愁了。她们只需在家中强身健体,养精蓄锐,到了婚嫁的年纪,便来这护国寺,抡起胳膊往树上挂一根红绳,便能心想事成,美梦成真。多简单的事儿呀!”

她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笑声过后,她继续说道:“你既知道这个传闻,就应该早些告诉钟绿芙。这样的话,她也不必为了自己的婚事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更不会在众人面前与我争执,无端让我背负欺负她的恶名。她若真有心,完全可以找块如意的牌子,把二哥和她的名字刻上去,再系上红绳,拿来挂在这棵树上,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当然了,如果最终没有成,也不会有人说是我欺负她,只能说他们缘分未到,连菩萨都没有让他们在一起。”

云溪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但她的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盘,所以她并不愿意接受夏侯纾对姻缘树名不副实的指责。

“姑娘尽说胡话。”云溪尝试着进行反驳,“护国寺是南祁第一佛寺,每天香客如流,还有那么多人祈求姻缘,姻缘神肯定忙不过来,自然无法一一应验,一切还得看姻缘神的眼缘和祈祷者的诚意。所以说,心诚则灵嘛。”

“所谓的心诚则灵,不过是努力后的谦虚之词罢了。”夏侯纾对此不以为然。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尖轻轻地踢着地砖缝隙里的一颗小石子。大概是力道掌握得不好,那颗小石子仿佛一只机敏的蟋蟀,瞬间跃入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溪知道她是不耐烦了。

然而,夏侯纾并未就此打住。她沉吟了片刻,方说:“钟家的人都说大表姐和二表姐嫁得好,衣食无忧,风光无限。可谁又关心过她们为了这表面的风光付出了多少,承受着什么?”

“大表姐作为庶出的长姐,在家要敬重嫡母、扶持生母,疼爱幼妹,时时刻刻要给妹妹们做榜样。如今出嫁了,事事都要看婆家的脸色。既要孝顺公婆、又要体贴丈夫,教育子女,还要操持内务,打理一大家子的生活琐事,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就这样,也未必得到一句好话,她活得有多累?”

“还有二表姐,她性子好,待人和善,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不争不抢,也从不说人是非。可她夫家的两个嫂嫂又岂是好相与的?她们不是挤兑她的出身不好,就是暗地里克扣她的份例,没个消停。二表姐进门晚没根基,几不好跟丈夫坦白,也不好意思在长辈那里搬弄口舌,只能忍气吞声,拿自己的嫁妆来补贴屋里的吃穿用度。若不是她乐观大度,又拼死生下双生子,得了婆婆的重视,丈夫的怜悯,日子哪会像现在这般好过?”

没等云溪开口,夏侯纾继续说道:“众人眼里的好姻缘,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必真的称心如意。两位表姐有如今的造化,不过是她们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经营和维护,结果也比大多数人幸运些罢了。所以说,不论做人做事,还是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如果只是空想,或者过度依赖他人,那么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云溪跟随夏侯纾多年,十分了解她的性格,因而并不接话。

关于恭王府两位表小姐的婚后生活内幕,云溪也有所耳闻。但是对于她来说,表面的风光那也是风光,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苦点也无所谓。况且夏侯纾无论出身还是个性都比恭王府两位庶出的姑娘强太多,又有宣和郡主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她并不担心夏侯纾以后在婚事上会吃亏。

夏侯纾也从来不是那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反倒是她自己……

再过几个月,云溪就要满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早该出嫁了。然而,她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没到年龄,或者没有主家的准许,她是不能随意婚配的。好在夏侯纾看重她,曾许诺在她二十岁之前,一定会为她挑个好夫婿。现在,距离她二十岁只剩两年时间了,她的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憧憬,渴望早日遇见那位能与她共度一生的心上人。

云溪看着菩提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夏侯纾很少见到云溪露出这副痴迷之态,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菩提树下,两个少女仍在不断往树上投掷红绳,似乎一点儿不觉得累,反而越挫越勇。

夏侯纾颇感不解,困惑地问道:“她们如此频繁地抛掷红绳,难道是想多为自己祈求几段姻缘吗?”

多求几段姻缘?

“当然不是!”云溪恨不能立刻堵住夏侯纾的嘴,小声警示道,“这样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尽管被捂了嘴,夏侯纾还是努力挣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她们这般执着,又是为了什么?”

云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然后她偷偷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大多数都被菩提树那边所吸引,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坚定:“她们只是想把红绳挂得更高一些而已。”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这棵可怜的菩提树上,树冠下端红绳挂得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犹如密集的蛛网。而抬头望去,树冠顶端却未见几点红色,仿佛暗示着大多数人未能如愿。

尽管心中装满了鄙夷,夏侯纾还是努力保持谦逊的态度,轻声询问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云溪见她神色平淡,便不疑有他,转而耐心地解释道:“听说红绳挂得越高,嫁得越好。”

“真的?”夏侯纾好奇地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云溪十分肯定地说。随后她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在自怨自怜,“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期盼自己未来的婚姻能够顺遂如意,家庭安宁,生活美满呢?”

云溪说完之后,又抬眸偷偷瞥了一眼夏侯纾,然后低声问道:“回头姑娘也来试试?”

夏侯纾嗤之以鼻,轻蔑地说道:“一棵老树而已,连自己能活多少年都无法预知,还妄想管我的姻缘,真是荒谬至极!”

尽管她的声音不算特别响亮,却仍然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众人的耳中,引起了那位远远观望的黄衣女子及其随行人员的频频侧目。

云溪心中暗自警觉,不安地环顾四周,急忙劝阻道:“姑娘,切莫轻言妄语,以免触怒姻缘神,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夏侯纾望着满脸紧张的云溪,差点没笑出声来。

随后,夏侯纾轻轻扬起下巴,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语气清冷而又俏皮地说道:“一个子虚乌有的神仙,就算是得罪了,它又能怎样?难道它真有能力让我孤独终老?即使他真有这样神奇的力量,我也不怕它。更何况,它如今不过是一棵秃了皮的老树而已,即便它再厉害,还能有柴刀和斧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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