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这种商议大事的场合必定是清宁郡王与清宁侯一起坐镇的，而前清宁侯是个喜欢在众人面前高谈阔论的人，这样他抢了郡王的风头之余也承受了所有的火力。而郡王作为清宁郡最高领导人，只需要等争论得差不多时表个态做决定就行，基本上没有被人怼的机会。

现如今前清宁侯已被一窝端，清宁郡王难得的独挑大旗办大事，却被水端平这个说话不带拐弯的直肠子硬怼了。众目睽睽之下被损了颜面，郡王就立马炸毛怒火蹭蹭地直冲脑门，失了风度的同时也忘了自己准备好的应对之策，那应付自如的自信更是瞬间没了影。但他向来不是个能言善辩、脑子转得快的人，一时间想不到适当的话怼回去，只好先用自认带有不怒而威气势的王者眼神向水端平施压，表达自己对他的不满和怒意。

赵先生看不得郡王与一个芝麻小官互瞪这样掉价的举动，门客张良计也看不过眼了。

张良计正准备站出来尽门客的责任挽回郡王的威严，但他尚未来得及行动，就听到一把低沉阴冷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郡王息怒。我看，水郡令只不过是出于赤胆忠心才会直言劝诫，并无冒犯郡王之意。水郡令言之有理，但我也相信以郡王显赫的身份不会做出有违律法之事，可立岳公子为清宁侯一事，郡王总得要有个恰当的理由吧？要不朝廷过问起来，不好交代啊。”

说话的人是坐在赵先生和水端平之间的紫衣中年男人，头戴一顶黑色狐皮帽，蓄着溜光水滑的浓密八字胡，吊梢眼，三角脸，肤色白得有些病态。他说话的时候懒洋洋地些靠着椅背，半抬着眼看着清宁郡王，那张极有祸国奸臣感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郡王本来就一肚子的火，如今这紫衣男所说的话，还有那带着“搞事情”意味的神态和动作好比火上浇油，让郡王的怒火顿时提升了几个级别，冲破脑门往头顶冒出了好几丈。偏偏，紫衣男发言给底下的一些人壮了胆，也给他们指明了一个质疑的明确方向。当下便有几个人跳出来，站队到紫衣男这边一派大义凛然的模样附和：

“郡公所言极是。无缘无故地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当侯爷，别说不好向朝廷交代，也不服众啊！”

“没错，自清宁郡有郡王与侯爷以来，就如水郡令所说的这爵位的继承向来是有规有矩，若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继任的话不就乱了套？”

“乱了规矩说不定会为清宁带来祸事的。”

更有个大胆看了眼詹祈和雷东升后，直接向郡王质疑：“封侯此等大事不是该由皇上来定夺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把现场气氛搞起来，首先怼郡王的水端平反而没再出声，而紫衣男脸上的笑是越来越得意，郡王看着底下的场面脸色越来越难看，岳云泽依然事不关己般的一言不发，詹祈和雷东升专心剥起花生来。

这个时候，尽忠职守的张良计站出来了！

他弯着腰将一直捧着的雕花木盒用双手托住高举过头，说：“郡王，水郡令以齐央的律法来质疑您的决定，他所言皆有法可依；郡公和大家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过，郡王您的决定也是合法合理的。免得以后还有人对您和岳公子生出不恰当的疑惑，郡王何不趁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却能令质疑郡王的人瞬间安静下来，他手上的木盒也有令郡王的怒火降下来的力量。

大家都知道张良计是郡王府里最有地位的门客，更知道他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阿谀奉承来得到郡王重用的，此时他站出来说郡王的决定是合法合理的，那肯定不会是空口说白话。在场机灵一点的，都猜他手上的盒子里装的东西应该是用来服众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张良计和他手上的木盒。

张良计站出来后，郡王的怒火降下来理智也慢慢回来了，那个木盒更是让他记起自己今天是要办正经事而不是来置气的。他转怒为喜，轻咳一声，挺起腰板坐得端正，一郡之王那至高无上的架势回来了。他不屑地看了一眼底下的人，然后看向张良计，露出成竹在胸的微微一笑说：“张卿，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

张良计一脸郑重之色捧着那木盒缓步走上主席台，面向郡王将木盒放到他面前那张跟主席座一样金灿灿的长型桌子上，转动着盒子上那两只由玉石雕成小指头般大小的精巧金鱼，然后就听到“哒”的一声，盒子打开了。他再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锦色布包，放桌上揭开后双手从里面捧出一卷土黄色的卷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轴轻轻地放在桌上，慢慢铺开。

底下的人只能看到高台上的张良计捧出了个卷轴铺到桌上，但却看不到那卷轴当中有什么玄机，好些人忍不住好奇伸长脖子望上张望，想看个究竟；紫衣男也坐直了身子，脸有狐疑地望向台上，目光不断地在郡王的脸上和黄金桌上来回转动。

郡王也不跟大家卖关子，等张良计将卷轴在桌上铺好以后，他便用力地拍了两下手后向着大厅外甚是威严地说：“来人！”

话音刚落，马管家便领着若干个侍卫走进来。

众人一看，尤其是刚才大着胆质疑郡王的那几人不由得心头一凛，郡王该不会是恼羞成怒要向他们展示铁腕手段吧？这样一想，他们惴惴不安地偷看郡王的脸色，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以后，又将目光投向代表军方的雷守将和那位新来的参军，若是郡王真的要采用铁血手段来对付他们，这两位朝廷直接派来的大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马管家他们走到郡王的座下，郡王稍微抬了抬下巴，马管家会意地领着侍卫们走到主席台上，让侍卫们将郡王跟前的桌子抬到主席台下。

四个侍卫威风凛凛地抬着金桌子，直挺挺地立在主席台下正中的位置，其余的侍卫则是分站到前后左右的四个位置。他们摆出严密保护的阵势，更让底下的人好奇桌上的卷轴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坐在靠前位置的詹祈和雷东升，在卷轴从木盒里被张良计拿出来的时候，根据卷轴上露出来那部分的图案以及丝绢的质地，他们一眼就看出那是圣旨。如今侍卫们将桌子抬下来，他们清楚地看到摊在上面的是一道颇有年头的陈旧圣旨，而且目光敏锐的两人只是扫了一眼便看到圣旨上头有“万丰九年”的字样。

“万丰”是当今圣上的皇爷爷在位时的年号，后世称其为兴宗皇帝。万丰九年，算起来已经是八十多年前了。郡王将一道皇太爷时代的陈年圣旨搬出来，意欲何为？难不成那圣旨与这清宁侯继任有关？但正如那位水郡令所说，齐央律法对王侯将相这类爵位的继承有着各种的限制，照常理来说，岳云泽这种身份的就算是做梦时对侯爷之位生出丁点念想都是罪过。不过，历朝历代这当皇帝的多少会下过一些鲜为人知的圣旨，虽鲜为人知，但只要是皇帝盖玉玺认证过的就是合法合理，即使是年代久远，若当今的皇上没有找个由头将其推翻，先皇的圣旨依然是有律法约束力的。说不定眼前这陈年旧旨就是这么一回事，想到这里，詹祈忍不住看向坐旁边的雷东升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但见雷东升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桌上的圣旨看，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郡王甚有威仪地从台上走下来，走到桌子前恭恭敬敬地向圣旨行个礼，然后才转过身对着众人朗声说：“诸位，这桌上放着的是万丰九年兴宗皇帝赐给本王先祖的圣旨。”

此言一出，众人连忙站起来比郡王更要恭敬地朝圣旨行礼。

礼毕，又听得郡王说：“请诸位上前观圣旨。”

大家不知道郡王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面面相觑。

在这当儿，雷东升第一个走出来上前看圣旨。他仔细又认真地将那圣旨看了一遍，然后抬头分别看了看清宁郡王和岳云泽，接着一脸平静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下一位看圣旨的人让出位置来。

詹祈紧随其后。他的目光落到圣旨上某几句话时，皱了皱眉，随后若有所思地轻轻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后便坐回原位。

雷东升和詹祈地表现，让原本还因为质疑郡王而暗自得意的紫衣男大感不妙，他急不可待地三两步走到金桌子前。当他看到圣旨上“若清宁侯或因失德不臣后继无人诸类因由致侯位空缺，特许清宁郡王择善者承其位，无须上请皇命”这几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下，不等把圣旨仔细看完，他便抬起头来质问郡王：“郡王，您说这是兴宗皇帝赐给先祖的圣旨，为何我从不知道此圣旨的存在？”

郡王不屑地看他一眼，轻蔑地笑着说：“这圣旨与郡王之位一样只传给嫡长子，三叔你当然是没机会见得着了。”

紫衣男气结，片刻之后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伸手指向圣旨，死死地盯着郡王，脸上带着明显不甘心的表情说：“这样说来这圣旨只有你知道它的存在，那么，有谁知道它是不是真的？”

郡王的脸色立刻一变，大声呵斥：“大胆！先皇圣旨岂是你可以质疑的？！”

紫衣男毫不畏惧地“哼”了一声，说：“郡王不能给出真凭实据来，很难让人信服这就是兴宗皇帝的圣旨。”

“我可以证明。”

郡王正要说话，雷东升却先他一步发言了。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向他这边看过来。

雷东升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从容自若地说：“圣旨的样式和材质，皆是万丰年间的规格，那圣旨上的字也是出自兴宗皇帝的手笔。我可以保证，这圣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