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男目瞪口呆地望着水端平，脸上的血红之色渐渐消失。他指着水端平“你”了好一会才底气不足地问：“水郡令，你不是说那丝绢有问题吗？丝绢有问题的圣旨不就是假的？怎么你就改口了呢？”

面对紫衣男的质问，水端平义正词严地为自己澄清：“郡公，话可不能乱说啊！在场的诸位刚才也都是看得见听得到的，我从来没有说丝绢有问题，更是一个字都没说圣旨是假的，是我的话没说完就被郡公给打断了。”

水端平的话令紫衣男脸上最后的一丝血都没有了，他底气不足但还是强撑着试图将局面扳回来，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眼巴巴地望着水端平：“不是说你的三色圣旨十年就颜色发暗吗？”

水端平的目光转到金桌的圣旨上，脸露赞赏之色且略带激动地说：“是啊，但郡王这道可是七色圣旨，不是我那三色圣旨可比拟的。这种七色圣旨可是我齐央国规格最高的圣旨，非大功不出非大事不下达，别说一般的官员，就算是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一辈子也可能没机会见过。上一回皇上下达七色圣旨，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多年前当时还是睿王的太子殿下大破北蛮夺回北境四城，皇上龙颜大悦下了一道七色圣旨赐封殿下为“北征大将军”，向天下昭其英勇。”说到这里，他眉飞色舞地加大了说话的音量，“我曾听说七色圣旨采用的是造价高昂、仅有织造局能织出来的最上等丝绢，颜色能历久如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想不到我这小小郡令能在有生之年见识到七色圣旨，此生无憾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小科普和感概令围观群众都呆住了，待回过味来后纷纷向紫衣男投以或幸灾乐祸，或同情，或鄙夷，或等看好戏的眼神。在众人的注视下，哑口无言的紫衣男脸色由白转为青，在近乎死寂的环境下能清楚地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

看圣旨看得激动到有些忘乎所以的水端平一拍紫衣男的肩膀，继续说：“郡公，能用上这种丝绢的圣旨绝对假不了。我刚才就想告诉你了，是你一再打断我才说不出来。”

这话就像一把刀，把垂死挣扎的紫衣男一刀毙命。颜面尽失且惹祸上身的紫衣男望着水端平，张了张没有血色的唇颤抖着想说点什么，但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

片刻，雷东升轻轻的一声冷笑打破了议事大厅的沉静。他挑了挑眉抬起眼皮子看向前方，但他不是看紫衣男，而是越过紫衣男看向郡王，似笑非笑地说：“连圣旨都没摸过的人当众质疑先皇圣旨的真伪，怀疑郡王与本将的诚信，郡王，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理？”

雷东升说得轻描淡写的，脸上也没有声色俱厉的表情，但他似乎是不经意地看过来的眼神和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却令郡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明明自己的地位要比一个守将要高出一头，但郡王却在一瞬间觉得膝盖有些发软，有一股要向对方跪下来俯首称臣的冲动。

“容本王想想……”郡王压下内心那股无端生出来的怂意，端起架子以手遮额故作沉思状地将脑袋稍微偏了偏，挡着雷东升看过来的目光朝边上的张良计使个眼色。虽然郡王他们叔侄俩向来不对付，紫衣男这个当叔叔的还经常暗里明里给郡王使绊子，可即便如此，他们再怎样窝里斗最后还是闭门一家亲。郡王此刻是既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自家亲叔护个短护，又得要寻个轻点的罪名“大义灭亲”地惩罚一下给个交代。

张良计又怎会不明白郡王的意思？他一接住郡王的眼色便站出来向雷东升行个礼，然后面朝众人朗声说：“郡公在雷守将面前不识大体胡言乱语，于郡王座下没有分寸失却礼仪，依清宁郡例，杖刑二十，罚俸三个月。”

郡王立马接过话来甚有威严地说：“没错，依照清宁郡例就是这样处理的。来人！将郡公带出去领罚！”他看了张良计一眼，“张卿，你跟去看着，别让底下人因为郡公与本王的关系而手下留情。”

张良计正要应声，雷东升却先他一步喊了一声：“且慢！”

郡王的脸色稍变，但还稳得住。他扯出一个自认威严中带着淡定的笑，问：“雷守将你这是……”

“郡王。”雷东升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直看着他笑得别有深意，“不知道按照清宁郡例又该如何处置对圣旨不敬之人？若是清宁没有相关的郡例，我们倒是可以按照齐央的律例来处置。”

郡王的脸色明显地沉了下来，准备上前带走紫衣男的张良计和两个侍卫也止住了动作。

见此情形，在场的人有不少在暗自摇头叹气。猛虎不及地头虫啊，清宁郡毕竟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且有着错综复杂的历史关系。以往的清宁守将为了任期内能安稳过渡好向皇上交差，哪个不是要对郡王客客气气、主动和郡王搞好关系的？这新守将倒好，到来没几天脚都还没站稳就要当众落郡王的面子，以后还能合作愉快吗？在他之前的那个守将就是因为和清宁候那地头虫结了怨，结果就引得清宁大乱一场，自己也丢了官职被调回京城受审。前车之鉴尚在眼前，这雷守将还一点都不知道吸取教训，果然是太年轻，办事情不知道圆滑世故。

事情到了这一刻，紫衣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次是玩过火了。作为一个有身份的郡公，他当然知道对圣旨不敬的罪过有多大。他的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冷汗从帽檐下流出，顺着眉心往下淌过那张惨白的脸。他顾不上抹汗，转过头向郡王投以求救的目光。

郡王很是恼怒地瞪了紫衣男一眼，作，让你作！

这个时候，自进来以后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岳云泽站起来向雷东升行了行礼，说：“岳某以为，雷守将所言甚是不妥。”

雷东升抬眼看了一下岳云泽，问：“有何不妥？”

岳云泽回以温文尔雅的淡淡一笑，说：“请雷守将明鉴，郡公并无对先皇圣旨不敬之心。”

“哦？”

雷东升总算是抬起头来正眼看向岳云泽，将一张脸板得方方正正地打着官腔说：“郡公刚才对先皇圣旨指指点点，还说什么是仿古画蒙骗人同一道理之类的说辞，将先皇圣旨比作骗人的假画，这不是不敬又是什么？”

岳云泽保持着笑容，慢条斯理地说：“一场误会。郡公与我等皆是边陲之地的乡郡之人，别说是七色圣旨此等至高无上之物，连普通的圣旨都无缘无幸可见。骤然见得郡王请出圣旨，郡公因有幸得以觐见先皇圣旨过于激动失了分寸，以为圣旨是可以跟普通字画那般指点鉴赏的。可惜郡公见闻不广、学识浅薄还非得要附庸风雅装内行，才会对先皇圣旨作出贻笑大方的评论。说到底，郡公这是井底之蛙闹出笑话，他并无对圣旨不敬之意。 ”

想不到岳云泽会为紫衣男说话，更想不到他能将紫衣男刚才那番无礼行径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围观群众又一次呆住了，岳公子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而根本料不到岳云泽会为自己开脱的紫衣男，此刻早就将自己对岳云泽的厌恶和不满抛到九霄云外，更是毫不介意对方将自己一再贬踩，只顾把头点得如啄米小鸡般的颤声附和：“对，对，岳，岳公子说得没，没错，就是这样，我就是个没见识的井底蛙。”

雷东升直视岳云泽的双眼，勾唇一笑，问：“岳公子，你这是在砌词狡辩为郡公脱罪？”

岳云泽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笑容加深了一分，说：“雷守将言重了。岳某不过是依理直说，何来砌词狡辩之说？郡公与郡王同族同宗，一荣俱荣，一损皆损。郡公怎会不知家族的辉煌与荣耀、他今日所拥有的富贵荣华全仗皇恩浩荡？他又岂会愚蠢到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而犯下不敬之罪呢？”

雷东升斜看了一眼双脚发软站不稳要靠张良计扶着的紫衣男，语气稍有松动地说：“岳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

听出苗头来的张良计赶紧搭话：“郡公他向来缺心眼又不会说话，才会引起今日的误会，还望雷守将多多包涵。”

郡王接着郑重地说：“雷守将，本王家这个叔叔向来嘴贱，但本人敢以清宁郡王的名义来保证，他绝对不会有冒犯先皇的不敬之心。”

听过几个人的说辞，雷东升终于是松口了：“既然前有岳公子依理直说，后有郡王保证，那今日圣旨之事就当作是一场误会吧。”

郡王暗自松了一口气，那口气还未完全松下里又听到雷东升慢悠悠地说：“我不太介意被人怀疑诚信，至于郡公在郡王面前失仪，其实算是你们自家的事情与我关系不大。本来也不一定说要惩罚郡公的，但既然郡王你要铁面无私依郡例惩罚郡公，我也不好阻碍郡王大义灭亲。”

郡王和紫衣男同时看向雷东升，两人心里皆是骂了句娘。刚才究竟是谁在施加压力要处理的？现在却是倒过来说是郡王多事了？紫衣男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表现出来。郡王则是硬生生地憋着闷气，摆着郡王该有的威严模样抬手做了个手势，说：“张卿，领郡公下去受罚。”

“是。”

张良计和两名侍卫正要把紫衣男带走，雷东升又来一句“且慢”。

“雷守将还有何事？”憋着闷气的郡王有些不悦了。

雷东升看着郡王情恳意切地说：“郡王之前不是怕底下行刑的人会顾及你的面子，对郡公手下留情吗？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让郡公领罚吧。这样就不会有人敢徇私枉法，损害郡王铁面无私的威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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