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夜,洛阳城的灯火亮了起来,白家后花园的灯笼也都点亮了。
翡翠独自站在后花园里,抬头望着满天星辰,今晚没有月亮,天上的繁星格外明亮。她有些担心李凤岚,琥珀这个丫头平常毛毛躁躁的,真出事了,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她。
正想着,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脚步声,抬眼望去,是白叔禹。
“翡翠姑娘,”白叔禹笑着打招呼,“收到些情报,本来要跟李姑娘说的,谁知道他跟清风观朱道长走了。”
翡翠只是点头致意,没说什么。白叔禹走到翡翠身边,问:“姑娘在我府上住着还行?”白叔禹的脸上带着一贯轻佻的笑容。
翡翠没有回答,鼻子轻轻吸了吸,说:“三公子,身上的脂粉味有些刻意了。”
“是吗?”白叔禹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点头,“确实洒的多了。”
翡翠不说话了,继续抬头看着天上星星。白叔禹有点儿服气,这仨姑娘,一个高深莫测,跟她说半句她就能猜中你后三句。一个天真无邪,脑子里什么也不装。一个生性淡漠,仿佛除了生死大事,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关心。这天儿刚聊了两句,就没有来言去语了,根本不跟你找话茬。
好在白叔禹在聊天这方面还是比较在行的,他撑开折扇,也抬头看着天,说:“你们这位李凤岚姑娘,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翡翠问:“此话怎讲?”
白叔禹回答:“我刚跟二哥拌了几句嘴,也怪我二哥。这个朱明玉朱道长,你们连他是不是本人都不清楚,就跟人家走了。所以我说嘛,李姑娘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翡翠说:“刚进洛阳城,她一眼就认出了你。李凤岚看人很准,不会错的。”
白叔禹笑问:“真的?”
翡翠点了点头,说:“真的。比如说,她不会武功,但是看出了三公子藏起来的这一身功夫。”
白叔禹有些意外,旋即悲呼:“藏不住啊,我以后可不敢招惹你们的李姑娘。”
翡翠不再看星星,转而看向白叔禹,这眼光让白叔禹有点儿毛毛的。翡翠的眼神没有什么表情,往常他遇到的姑娘,看他的眼神要么谄媚,要么火辣,要么厌恶,要么恶毒。可是没有翡翠这样的,空洞,没有感情。
他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翡翠反问他:“藏了多少?”
白叔禹摆了摆扇子,回答:“三脚猫,防身而已……说到这个,翡翠姑娘,听我大哥说,你和琥珀姑娘两人的武功在他之上,是也不是?”
翡翠只是点了点头,在她眼中,是就是是,用不着半点谦虚。
白叔禹合起扇子,说:“翡翠姑娘,小生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可否跟小生切磋一二?我这身功夫,练成之后一直藏着掖着,没跟人动过手。”
“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
“请讲,”
“以后说话别用小生这个词。”
“……没问题。”
翡翠走到一块儿比较大的空地上,一伸手,说:“来吧。”
白叔禹晃了晃手里的扇子,说:“我用这把扇子当武器,姑娘你呢?”
“双手就行。”
白叔禹嘿嘿一笑,心中暗道:好狂的姑娘,等下可有你苦头吃。
“请赐教!”白叔禹说完,欺身向前。
他练得并非扇子功,而是打穴笔,还算扎实。翡翠则用了几天前琥珀对敌时的穿云掌。
半柱香后。
“哎……哈……等会儿……我歇会儿……”
白叔禹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累的直不起身子,说话都破音了。倒不是他身体差,而是跟翡翠对打太累了,从头到尾翡翠就好像没有认真过——或者说,翡翠是在给他喂招。饶是白叔禹用尽毕生所学,在翡翠面前都被轻松化解。他越打越急,结果不到半柱香,就被翡翠拖的耗干了真气。
“三公子,承让了。”翡翠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不是嘲笑,好像是真的挺开心。
白叔禹摆摆手,走到凉亭坐下,气息还是不顺。
翡翠问:“你们说白家一直被人监视,你这身功夫是从哪偷学的?”
“百花楼。”气息终于顺畅了。
“那位跛脚姑娘?”
“这都被你们知道了?”
翡翠说:“她虽然有一条木腿,但是走路的时候脚步均匀,不受影响。呼吸也很绵长,是个内家功高手。只是……为什么只教了你打穴,内功心法却马马虎虎的?”
白叔禹笑着回答:“这是玲儿姑娘的秘密,小……不是,在下不方便讲,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让她自己讲给你听。”
“那地方可不适合我这种姑娘家去。”
“把她叫到府上嘛,反正我这人声名狼藉,不在乎这些。”
完了,话茬又没了,翡翠又不吭声了。
白叔禹笑了笑,问:“你们来洛阳好几天,还没在洛阳城逛过吧。”
确实,这些天她们一直在白府,没有出过门。
翡翠摇了摇头。
“翡翠姑娘,赏个光,跟在下去逛逛洛阳城夜市,怎么样?”
翡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白叔禹一块儿出门逛街,按理来说,她们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
走在熙熙攘攘的洛阳街头,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小孩子的嬉戏打闹声,旁边酒肆里豪迈的谈笑声。吵,比朝岚谷要吵,可是更有生气,翡翠不讨厌这样的环境。琥珀说的对,那天晚上她确实偷偷整理行礼,她知道李凤岚肯定会带自己出谷。这是她长这么大最不坦诚的一次。
两人一边走,白叔禹一边给她介绍着洛阳城里的一切。
“那栋楼,看。”
翡翠顺着白叔禹的目光看去,一座大宅子在不远处,比白家的规模还要大很多,宅子中央一座五层高楼分外惹眼。
白叔禹介绍说:“那就是长风楼。”
翡翠停下脚步,看着那栋楼。
白叔禹继续说:“你们谷主带着人逃入朝岚谷后,这大宅子就废弃了。寻常富户知道这曾是某个大帮派的驻地,不敢买。江湖门派嫌不吉利,也不敢买,所以一直空着。”
翡翠的眼神有些向往,十八年前,自己的爹娘也曾住在这里啊。想到这个,她不自觉地向长风楼走去。白叔禹跟上,问:“翡翠姑娘,要去里面看看吗?”
翡翠没有回答,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大门上没有锁,甚至锁扣都锈掉了。她伸出手想要推开门,结果被白叔禹用纸扇拦下了。
“翡翠姑娘,算了吧。虽然没人敢买,但是城里的叫花子们会在这儿过夜。这个点儿,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
翡翠的手停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手。她转身向吵闹的街市走去。
“三公子,我想问你件事。”
白叔禹都快感动哭了,可算是主动说话了。
“姑娘请问。”
“你知道我爹我娘的事吗?”
白叔禹挠了挠脑袋,问:“令尊令堂是?”
也难怪白叔禹这么问,到这儿这几天白家人只知道她叫翡翠,但并不知道她谁家的孩子。
“我爹叫周潇,我娘叫陈佻。”
这两个名字让白叔禹微微惊讶。
翡翠看出了白叔禹的惊讶,问:“怎么?”
白叔禹摇了摇头,笑着回答:“没什么,没有想到而已。当年令堂的名声很大,可是江湖中并未传出她有什么蓝颜知己。令尊嘛……跟令堂比起来,名气上差好多。至于江湖传闻嘛,大部分都是令堂的。”
“讲给我听听。”
陈佻当年的事迹确实很出彩。襄阳陈家不是什么江湖名门,陈佻的父亲陈栉雨武功平平,但是名声不错,一辈子行侠仗义。陈佻十六岁的时候陈栉雨被人打成重伤,十七岁初入江湖为父亲报仇,然后就是武林人士津津乐道的“剑仙斩阎罗”了。
当年黑道上有个挺出名的组织,叫阎罗殿,帮派内有四名首领,号称四大阎王。这种名字的帮派组织大多不是正经货色,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陈栉雨为从阎罗殿手下救人,被他们打成了重伤,全身筋脉寸断。陈佻为父报仇,踏入江湖。她进入江湖的第一年,就一个人屠了整个阎罗殿。
之后,陈佻的名气就水涨船高,天字高手榜里跟她交过手的有六位,除了第四名傅严合确实被打败,其余五位全部打成平手。又过了两年,陈佻加入长风楼,没几个月,十八年前的事就发生了。
白叔禹细细地讲着,翡翠静静地听着。一直到全部说完,母亲的故事里还是没有父亲的出现。
白叔禹说:“只知道令尊出自一弓门,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事迹了。”
“一弓门?”
“哦,这门派与蜀中唐门有些渊源,擅长弓箭与机关暗器。门内弟子不多,且都不喜欢张扬,江湖上关于他们的事迹比较少。”
自家的事情翡翠也知道一些,比如外公家。母亲十八岁那年,外公就因伤去世了,再加上十八年前的事,早就跟娘家断了来往。
白叔禹讲的这些,跟谷里人告诉她的差不多。
夜已深,翡翠兴致缺缺,街上行人也少了,她对白叔禹说:“三公子,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