腮帮子贴近豪华奢石桌台吹牌，右手还拨电话冲儿子报平安不到三天，派头不凡的中年男人从石坡停住脚步。

倒不是输掉六七位数，就想看看大海，石栏长廊旁散步是为回家前享受这一片干净、美好而不属于他的沙滩浪花。

短粗手掌扇过右脸、鹰钩鼻梁插在地心引力拉得微微下坠脸蛋中，相当可以了，三四千万挣来，无数小三儿穿梭而过，只在这面相留一丝腐败模样的面庞颤抖两下。

身上背着千万债务，他依然酣睡整整九个小时才下楼对付顿晚饭，还梳洗一新，只是右颚胡子出现一条血口。

“‘哎呦这把牌别飞啊？’老天真有眼，怎么没让你洪校长的飞机刮海里？这把跟输新铂京那手牌像。像极了！”极远处呜咽风中，天边乌云团厚积如盖，如水墨画层层朵朵分明、缓缓移动，吞没逐渐起身的北斗星。轻微和风、绵长细雨轻一下重一下，犹如被风扬起幕布，雾气下朦胧、深邃双眼凝视点点滴滴雨水倒回去，恍惚间自己也随风一步步去源头、一步步回溯，直到恐惧源头……忽然想起儿子睡前迷迷糊糊问话：“爸爸，你睡不着数羊还是数星星？”男人瞥向惯用捏牌的手，淡淡笑了笑：“数我人生里的错误”。

1961年9月14日一大早晨6点:00分，刚搬到海子湖中心休养院。联合理事执行会员长范谯木准时拿起乔联电话电报公司所赠升迁礼——一座纯金的电话，跟集团各部老总及公司理事打去，而如此重要信号只是一句低沉话语：“听得清楚吗，泰山会第一个发言人跑啦。”

秘书听完一路小跑汇报。

“夏郁白？开幕致词可不就是夏郁白嘛，法务部敢跑？”这位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总裁对如此隐晦传达不明就里，于是给刚刚升至装备保障副部的秋宏打个电话“这个呃…你知道吗，谁跑了？”好友也挺滑稽，吭哧半天。

“恩，这个，你说谁跑啦。”“泰山会上第一个发言的人跑了。”秋宏愣愣道：“对，泰山会第一个发言的——人，跑了。”只重复一句就挂断电话。

“叮铃铃！”闲总轻轻摇头转身片刻

话筒里急促语气令他猛然醒悟——“靠，跑什么跑啊坑死人嗷！”

9月15日，联合大午集团驻柏郡分公司后院，贰栋职员家属楼顶层六号房木门外，攥报纸少年拍打许久，紧靠侧柜的身躯才渐渐放松，坚硬食指松开扳机。客厅沙发，16岁薄延岩翘起二郎腿：“长白毛就不说了还便秘？您确实应该好好歇歇，第一封信来了。”

“什么！为什么你没拒绝签收，官方通告我已经不居住柏郡啊！”

薄老展开信封自言自语：“我虽然两袖清风不怕查，但是能不查还是不查好。”

儿子接过信摊摊手：“他们早走啦，我刚在楼下呢嗯？国统保卫局传票…他们因危害社会安全罪调查你？”

薄老一脸无奈躺靠沙发。

“我会在这个房间腐烂，在这个床垫墓穴……就像海涅在巴黎城。”

“可您没生病呀爸爸。”“那就像拉斯柯尔尼科夫在圣彼特堡一样。”

“您也没有罪。”——“我不能好好思考啦，只能做出不恰当比较和歪曲比喻。”“我真不知道您是怎么了，我要去听姐姐念书”。

入夜，山色苍茫下高速公路暮霭沉沉，闪耀一辆又一辆汽车远光灯。

“你知道的我还可以帮忙做一些事情是吧薄夫人”。

“oh，我已经照顾这个地方多年，有自己的系统。”薄老表情赞同：“那不错，但是每个系统都可以改进。”

衣衫得体青年对餐桌上的爸妈说：出去过生日。林肯敞篷轿车驶过商业区，一直开到柏郡环湖大道斜坡的别墅前熄火。点燃香烟深吸一口，他拿着副驾驶黑皮包下车，经黑礼服搜身后电动铁门缓缓放行。

薄延岩解开外套扣子、松领带深深呼一口气，轻车熟路站上类似于传送带一般缓慢匀速运行的木柜电梯，走过‘哗啦啦’钞票声转不停的地下，走进冷空气香水味混杂的赌场。

一个客房送餐手推车放台子一旁，玻璃台面上搁一海碗面、青菜。碗上耷拉一颗脑袋，张口就往嘴里稀里哗啦拖面条，他对缓步而来的青年笑一下，薄延岩嘴角抽了抽：这厮怎么如此没有吃相？

嘴就搁碗沿，面条直接从碗里往喉咙抽，见青年默不作声，拖拉面条改为拖拉蔬菜。粤菜可恶之处正是向来不把蔬菜切断，所以让肥头大耳坏吃相污染视觉也污染听觉。而这‘呼啦呼啦’油水加口水声丝毫不打扰来者推上筹码、默默念叨：重新开始，最后一次。

早晨5点:50分，天气清凉。神情恍惚打个冷颤又紧紧领带，拿一份前天出门准备的报纸走进房间，他展开第一版放桌上并指向一行红色大标题。

“爸，看看这个。”——大陆交响乐《祖国人》将在柏郡演出、副标题：著名作曲家、指挥家率首都交响乐团访问演出。

“不得不去啊招摇过市。”放大镜逐字逐句看着如是说道。

“成，那我买票去。”将近二十个小时没见食物才感觉饿。插上车钥匙开去亚马逊音乐大剧院，买两张8月30号晚演出套票上车，薄延岩又想了想可能还需要低调行事，于是换成一楼靠边靠后经济座门票。

一年来没有主动触摸门把手，当梳洗穿戴好走出公司，心里获得了一种挣脱压制的轻松。

柏郡八月温暖日光渐渐昏黄而薄阴，时时飘过一阵风、流走几朵云。广阔环湖主道上青年驾车飞驰兜风，等信号灯时冷不丁说“我恨他们。”

享受开阔视野的薄老惬意抽烟：“恨谈不上。”

富丽堂皇大剧院华灯初上，映衬周围隐隐凝成鸽灰暮色。

上千座位相比首场演出缺席媒体和簇拥着的人流。

音乐起伏带动人们对于时代感慨流动着，呻吟与呐喊、颂扬与斗争在这支新格局催生曲中发展、成熟、沉淀、壮大，一开场赢来观众们热烈掌声。爷俩跟人群后出歌剧院大门，老人满脸通红健步如飞，走几步刚下台阶，不算拥挤的人流都听到一个沉闷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但是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薄老神情平静望向前方马路对面高楼的大落地玻璃窗，忽然感到回忆如一阵刺骨的风、穿膛而过———9月11日午夜22点：40分，摸黑穿上老大哥送的白西装，一辆六座凯迪拉克轿车早在别墅门口等候多时。

保镖领路走过P市海子湖边新修缮的院落。薄老砸吧两下嘴：“这几位也是的，逛尽天地没了安稳，认错方向颠倒快感。”窗边光头老人一袭长袍袒露，一脸羡慕的躺回红木沙发：“延岩是个有魅力的小伙子，不抽烟不喝酒，还不是素食主义者，送去柏郡成长是很不错。”光脚踩上地毯静静的听、薄老拉开摆动厚大窗纱。

“但在局势上表现不咋样，坐下聊。”老人抬手拍拍摇椅。薄老提提裤腿坐，随口一说：“他还小。”

“年龄不是借口，我若能活到和你一起看见顶峰就好啦。”厚大手掌按住薄老胳膊：“我愿意买个小国来换取20年寿命。”干瘪嘴角笑笑。

“行了我早等吃席呢，你还认为自己长生不死啊老大？”

“别泊刀选佩枪、做任务拿地，我们的时代你为一个女人霸道宣战，没成想咱俩都沦落至仓皇逃窜，谁知道没有枪杆的人，胡子也不像样，挂口角两边又稀又软，像…新式标点的逗号。那是我第一次感受中年寂寞困愁城。”

简单平常的会晤再次话不投机半句多。

“你发现了吗这两年，我的讲话经常传达不出这个湖啦。”他突然觉得老大哥目光捉摸不透。

“我干的，再不着手刀把子钱袋子，掌控力提升不了。”

“你怎么，还和之前一样，做事鲁莽。”摆摆手道：“大哥，客套话就免啦吧有何见教不妨直说。”“偏见啊，薄董事长这些日子一向有个偏见。”老人大手一挥：“想想薄小子吧，那么薄董能力是足以判断乔联局势的了，资金实力也支持拿柏郡做赌局喽？”

薄老扭头望去一脸吃惊：“他们吃这一套？”

又低脸看眼肚子鲜红的白西装，淡淡说句：“还真他妈抬举我”身体就已支撑不稳。薄延岩脑瓜子‘嗡—’地就炸懵了，身上那点还没缓过来的恍惚劲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喊一声：“快叫救护车！”人群受惊、子弹自上而下避开街上车辆和行人，青年疯了一样冲去跪下抱住摇晃跪倒的老头，眼看流出鲜血腥红腥红沾满手掌，薄延岩本能地声嘶力竭哭喊着“救护车啊！救护车为什么还没来！”稳稳躺进儿子怀抱，轻微摆手念叨：“咳。咳噗，遇事儿就不算谁的啦，我就这副德行。”

病床上，薄老沉闷呼吸中早已忘却自己也曾在商场气吞万里如虎。

“情况很不好。要做思想准备。”看向床边微微低头的小儿子，缓缓勾勾手指。

薄老太太的拐杖敲敲地板，保镖一众便带上门——“我们就直说吧，我快死了你有什么想法？”

薄延岩点点头。

“我会想念你的。”

“呵呵呵，咳咳，fuckit反正我也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你还有多少价值。”薄老疲惫双眼望天花板。

“生活还将继续，走自己的路，谁想要将众人踩在脚下？很难懂吧。”

‘我会尽我所能，你可以安心地去。’

‘你现在是一家之主啦回国去吧。生活轻不轻松，没有国家之分，看你这个运气能力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