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很亮，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炕上，照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张长生抱着小宝坐在炕上，屋子里有些冷，他只好在炕上铺了被子，让侄女小宝坐在被子上。。

小宝紧了紧衣服，小声说道：“大爷，我冷。”

张长生拽了一条褥子给小宝裹上，说道：“一会要是听见唱歌，就告诉大爷。”

小宝点了点头，她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小手紧紧抓着褥子，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她有一点没有告诉大爷，屋子里这么冷不是因为天气，而是爹娘搬回来的那口水缸正在不停的散发着寒气，就像爹娘死的时候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饶是张长生身体强壮也逐渐感觉到冷起来，不得不拿了一条褥子裹在自己身上。到了半夜，屋子里的温度忽然就更冷了。张长生被这股寒意一激，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目光紧紧盯着厨房的方向，他也感觉到了那刺骨的寒意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过来的。

小宝坐在张长生边上一直没说话，张长生以为小孩子熬不住困睡着了，屋子里这么冷，可别再冻着了。就转头去看小宝，想叫她精神一点，却发现小宝一直在盯着厨房的门看。

        小宝看着门，用力抓了一下张长生的胳膊，轻声道：“大爷，你听，有人在唱歌。”

        唱歌？张长生侧耳细听，厨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啊，那歌声是哪来的？他看了看身旁的小宝，孩子眼神惊恐微微哆嗦着。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听老一辈人说过，小孩的眼睛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那耳朵听见的歌声…

闹鬼吗？

      张长生仗着自己学过几年拳脚，这些年在村里从不欺负人，可也从未被人欺负过，还帮着村里人解决过不少和邻村人的争斗，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此时面对这种情况，他心里一发狠，心说去你娘的，管你是妖魔鬼怪，老子都跟你对上了。他悄悄下了炕，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厨房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侄女，小姑娘盯着门的方向，往后缩了缩。

        张长生猛的推开门，同时身体后退几步拉开架势，只要门外有东西要进来，他便一脚踹出去，就算是村里孙胖子二百多斤重也吃不消他这一脚。在开门的瞬间他迅速扫了一眼外屋，除了弟弟和弟妹停灵的尸体，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门开的一刹那，一股寒气涌进来，冻得他一阵哆嗦。

       张长生身后一声惊叫，他扭头去看，就看到小侄女眼睛一翻白，晕了过去，身体还不停的哆嗦。他暗叫一声糟糕，自己太鲁莽了，那邪门玩意没找自己，反倒是找上了小宝。张长生立即关上门，抱着侄女从窗户翻了出去，就朝院门口跑。

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遍地的月色竟然不是白的，竟然泛着淡淡的红色，仿佛撒了一层血。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就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后跟直窜到了头顶。只见，那月亮和满天星斗都变成了红色。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道理张长生明白，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快点离开这里。张长生咬紧牙关一路飞奔，嘴里还不停的念着小时候从老和尚师傅那里听来的经，他自己都不知道念的到底对不对，反正嘴里不停的念，脚底下一步都不敢耽搁，一溜烟跑回了家。把小宝交给自己媳妇的时候，他只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张长生倒了点水喂给小宝，那孩子被水一激就醒了，看着抱自己的是大娘，哇的一声哭出来。张长生坐在炕上喘着粗气，媳妇小娟就不停的安慰侄女小宝，过了好一会小姑娘才逐渐平静下来。

小娟看到丈夫抱着昏迷的小宝回来，都吓傻了，这时候见孩子缓过来，情绪也逐渐稳定了，才问张长生，“这是咋滴了，出啥事了？”

        张长生并未回答媳妇的话，见小宝止住了哭声，就问道：“小宝，你看着啥了？”侄女一脸的害怕，不停的哆嗦着，说道：“大爷，门外站着三个浑身是血的人。是爹和娘，还有一个小个子的我不认识。”

       张长生眉头一下就皱起来，站着三个人？自己当时看着门外啥也没有啊。他看着侄女，孩子不可能说谎的，她肯定是看着脏东西了。

      张长生不由得想起了那口水缸，听大宝说那水缸是弟弟从老庙里搬回来的。那庙已经荒废多年了，这些年总有人去庙里偷东西，房顶的瓦，墙上的砖，窗户上的木头，这些村里人都知道，有人拿了，有人没拿，但是大部分人都拿了，有时候还有两个人碰到一起的时候，但没有人把事情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

       可是没听谁提起过庙里有水缸啊，自己小时候在庙里跟着老和尚学拳脚的时候也没见着过这样的水缸。

       张长生打定主意，明天白天的时候，得去庙里看看。

       第二天一早，张长生草草吃了饭，拿着铁锹就来到老庙。夏天的时候老庙院子里的草长的很茂盛，如今已经枯黄，阳光下凭添了许多破败的氛围感。平日里除了偷东西的，少有人来，即便是村里的孩子捉迷藏都不会来这里，原因很简单—瘆人。不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凡是年久失修的老建筑，即便阳光很足，也会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他扒开那些荒草，直接进了大殿，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被挖的那堆土。几铁锹下去，张长生就挖到了那大块缸片，掀开一看，下面正是一个水缸形状的土坑，那口邪门的水缸肯定就是从这挖出来的。

        张长生四处看了看，整个大殿的地面原本都是青砖铺就，如今好多青砖已经丢了，他拿着铁锹在剩下的那些青砖上都敲了敲，这一顿敲之下，他就发现在这个正屋的地面之下，有十一个地方都发出沉闷的空音。

张长生选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就开始挖。几锹下去，就挖到一块缸片，掀开一看，下边也是一口水缸，上面还封着一张皮。

而且那张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还散发着一股熏人的恶臭，差点就把他熏躺下。他立即后退，同时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早饭全都吐出来了。

张长生吐完了，尽力压下胃里的翻涌，扭头去看那口缸，他闻着那股臭味的时候立即就明白了，这是尸臭，那张皮…是他娘的人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没烂掉。

张长生吐得脸色惨白，他揉了揉肚子，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那股恶臭，眉头再次皱起来，庙里怎么会有这玩意？他愣愣的看着土坑里封着人皮的水缸，有看了看其他几处地方，一咬牙，心说该不会全都是这玩意吧。他心里发狠，想要给弟弟报仇，就全都给挖了出来。

张长生看着那十一口封着人皮的水缸，心里也开始打怵，这玩意邪门的紧，天知道到了晚上会闹出什么事来，他只好去村长家，把事情全说了，让村长想办法解决。

杨凤林一听张长生从庙里挖出来十一口水缸，脸都白了，他抽着烟袋锅想了想，就招呼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帮忙，用绳子把缸拉出来，在院子里排了一溜。杨凤林看着中间那块土坑，问张长生，“这下面那口缸呢？”

       张长生看着院子里那十一口缸，沉声道：“在我弟弟家。”

       杨凤林立即明白了：“就是装尸体那个？”

       边上有人听见装尸体的缸和这十一个是一块的，立即就后退几步，那些看热闹的也都立刻后退，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家里走了。杨凤林一瞪眼睛，对那些个后退的人骂道：“你些个怂包，大白天怕个啥。”

       张长生转头问杨凤林，“三叔，您经得多见得广，这东西你给出出主意？”

        杨凤林虽然嘴上说的xingqi，心里其实也担心得不行，他对张长生说道：“你赶紧去找刘瘸子，这事得靠他。”

       张长生摸了摸下巴，嘀咕道：“昨个去了，他儿子说没在家，今天才能回来。”

       刘瘸子是整个县城都知道的一号人物，据说小时候师从一名游方道人，学了不少厉害本事，会测字，卜卦，看阴阳宅。听说刘瘸子年轻的时候给县城里一个地主家里摆平过一庄很大的事，有人说那家地主的儿子不学好，做了不该做的事招了邪物，差点家破人亡，刘瘸子在那次事情之后博得好大的名声。

        只是后来因为鬼子扫荡，他偷偷的阴了鬼子几次，被鬼子一枪打在腿上，幸亏逃的快才保住一条命，腿上落了残疾，才有了刘瘸子这个外号。

“那我赶紧再去一趟，希望他已经回来了。”张长生说道，“三叔帮忙盯着这些，别让人动。”

见杨凤林点头，张长生就出了老庙，直奔邻村刘瘸子家。他急急忙忙的一路小跑，没想到在半路上就碰上了刘瘸子。

“哎，张大小子，你这急急忙忙干啥去？”刘瘸子开口说道。

“哎呦，刘叔，你可回来了。”张长生说道，“我昨天找你一次了，你没在家。”

“我知道我知道，我儿子都说了。”刘瘸子说道，“你兄弟是不是碰了庙里的东西了？”

张长生脸色一变，“你听说了？”

        “那破庙里有人布了阴煞局，前几天阴煞局一破我就知道了，昨晚上我回来听说你弟弟死了，才知道是他挖了那个东西。”刘瘸子说道。

       “那水缸确实是我弟弟从庙里挖出来的。你说的阴煞局是啥东西，就是那些水缸吗？？”张长生问道，一边说话，两个人就一边朝杨村的方向走。

       刘瘸子就笑，“什么都不懂就别乱说，那不是水缸。那东西是个邪物，外形像水缸，其实是个尸瓮，就是把死人烧了，骨灰掺进陶泥里烧制的，你知道包青天审乌盆吧，一样的道理，尸瓮是用邪术烧制的，我也只是听师傅说过，还没见过真的。”

       张长生叹了口气，这事只能怪弟弟自己，都毁在了一个贪字上。刘瘸子继续道：“先管管你自己吧，一身的邪气，你是不是碰过那个尸瓮了？”

       张长生点了点头，“刘叔，我把庙里剩下的十一口都挖出来了。”

        “啥？十一个？”刘瘸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娘的，我以为最多也就三个，这十一个再加上你弟弟挖出来的就是十二个，这阴煞局做这么大，内藏十二连环煞，看来做这个局的人想要把对方一网打尽。”

张长生问道：“对方，对方是谁？”

“我怎么知道。”刘瘸子说道，他从包里掏出来一张符来，递给张长生，“拿着，挂脖子上，除了和你媳妇同房，洗澡，其他时候都要戴着。”

         张长生有些紧张，“那村里人？”

       刘瘸子吧嗒一口烟袋，“你腿脚好，走的快，去把我儿子叫来，我在村里等你们。”

        刘瘸子的儿子叫刘斌，是个长得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他并不是刘瘸子的亲生儿子，刘斌的父母死得早，他成了孤儿就被刘瘸子收养了，名字还是刘瘸子给取的，取文武双全之意，刘瘸子也算是有了衣钵传人。

       等他们俩到了村里，刘瘸子正和村长说话，让他告诉村里人，最近少出门，尤其是早上不要出门，然后就招呼张长生和刘斌两个人直奔破庙。看到那十一口排列整齐的尸瓮，上面用皮封着，刘瘸子脸色就沉了下来，直嘬牙花子，“人皮封盖，这是打算永不超生啊，做局的人还真狠。”

       看着张长生一脸懵，刘瘸子解释道：“每口尸瓮里都是烧了一具被扒了皮的尸体做成，死者怨气冲天，魂魄被封在尸瓮里不能投胎，一但尸皮破封，这鬼便要害人了。”

        刘瘸子叹了口气，“搞不好全村人都没命，这是哪个龟儿子想的阴损招。”

        听说刘瘸子来了，好多人又来围观。村长杨凤林已经呵斥了好几次，大伙仍旧围着看，多数人都想看看刘瘸子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张长生看着尸瓮，问道：“刘叔，这里边该不会是庙里的那些和尚吧？”

  张长生小时候跟着那个和尚师傅练过几年拳脚功夫，印象里和尚们都挺和蔼可亲的，对自己也挺好，后来鬼子扫荡以后和尚们就都不见了，该不是被人杀了做成了尸瓮？可是谁跟和尚有仇啊。

        他正想着，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刘瘸子收回手，说道：“不管是谁，都得先把这些东西毁了，十二连环煞的头已经被你弟弟挖了，后面这些很快也会开始作妖，咱们先下手为强。”

        刘瘸子一把将那最近的尸瓮推倒，那尸瓮倒地一摔一下就碎成几大块，一股呛人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好多人都差点吐出来。

刘瘸子看着那碎成几块的尸瓮，轻咦了一声。只见那尸瓮里还有一大块黑不溜秋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残缺的尸块。

刘瘸子用匕首在尸体上扒拉了几下，确认这是尸体无疑，但只是一半尸体，剩下的一半已经烧成尸瓮了。他用匕首扒着那尸体，有什么东西反光亮了一下，是一块金属片，他仔细的看了一会，惊讶道：“这…这他娘的是个日本人？”

       张长生一听也过来看，只见被刘瘸子挑开的烂棉絮，见了空气已经成了黑色，依稀能看出日本军帽的样子，因为很好认，两侧有帽垂，属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刘瘸子看着那个日本军帽，转头看向其他几个尸瓮，“应该都是日本人。”

        张长生看着刘瘸子，“三叔，这咋回事？”

杨凤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鬼子来咱们村扫荡，大家都躲到山里去，后来和尚们都不见了？”

大家都点头，这事当然记得，好多人还觉得和尚们被鬼子杀了，都挺惋惜的。杨凤林又说道：“那你们知道鬼子为啥扫荡么？”

这回就没人点头了，都摇头。杨凤林就道：“那是因为有一队鬼子兵在咱们村失踪了，找不到，鬼子以为咱们村有八路军，就过来扫荡，当时我表弟在县城听到消息，就回来告诉咱们，这才有机会躲到山里去。”

张长生想了想，确定有这么回事，当年那一队鬼子就死在这了？和尚们把鬼子杀了做成尸瓮？

张长生想着，却没说出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处理这些尸瓮，等到了晚上天知道会不会再死人。

       刘瘸子道：“得赶紧处理掉，绝不能等到晚上，张老实挖出去的那个尸瓮是阵眼，每隔七天，这十一口尸瓮就会开启一个，邪物就开始杀人，如果十一口全开了，再加上阵眼那个，十里八村的一个活人都剩不下。”

       “这么邪？”刘斌抬头看着他老爹，问道。

       刘瘸子把烟袋插进腰里，“准备柴禾，越多越好，咱们来个火烧鬼子。”

        人多力量大，柴堆很快就弄好，尸瓮也搬到了火堆边上。张长生就问道：“不把我弟弟家那个也烧了？”

刘瘸子道：“那个是阵眼，当然要烧，不过得先想办法超度了你弟弟两口子。如果我那师傅没说错，阵眼那只尸瓮肯定是这些鬼子头整具尸体烧的，你弟弟和弟妹的魂被那只尸瓮困住了，现在烧了就不能投胎了。”

张长生按照刘瘸子的安排，在柴火堆上又放了很多干木头，这才把尸瓮弄上去，照刘瘸子的吩咐，不碰封口的尸皮，把尸瓮砸开，让尸骨露出来。之后点火，很快就烧起来。

       火足足烧了两个小时才灭，奇怪的是，他们在火附近，竟然还感觉到一股股的凉气。等火烧完了，日本兵的尸骨和皮都化作了飞灰，温度才逐渐恢复。

张长生问道：“我弟弟家那个怎么办？”

刘瘸子道：“先把你弟弟和弟妹埋了，今天就适宜下葬，你找人帮忙挖坟地，赶在日落之前埋完。晚上我在那睡，到时候看情况行动。”

      晚上，张长生的媳妇炒了鸡蛋，煮了点土豆，还给刘瘸子倒了杯烧酒，张长生陪着刘瘸子喝了点。刘瘸子从兜里掏出几张符来，三个孩子各一张，“我刘景恒不能白吃你们炒鸡蛋，这三张符能挡煞气，等到孩子十五岁以后再摘下来烧掉。”

       张长生和媳妇赶紧给刘瘸子道谢，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刘瘸子的护身符那是一筐鸡蛋都换不来一张的。

刘瘸子摆摆手，说道：“等把尸瓮的事解决了再谢我吧，今晚上可不容易过。”

       月上柳梢头，只是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柳叶随风摇曳，惨白的月光仿佛诉说着杨村的诡异。刘瘸子和刘斌来到张老实家，刚一进门，刘瘸子就看到了那只尸瓮，正对着房门。厨房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好几度，只叫人觉得像是到了冬天一样，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刘瘸子呵了一声，高声念道：“天地有正气，浩然向四方。”他一跺脚，嘿了一声。顿时，一股热浪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把寒意逼退了一些。他一拉刘斌的手，快走几步进了中屋。爷俩就坐在炕上，刘斌问道：“爹，咱们就这么等？”

        刘瘸子点点头，把风油灯放一边，点着烟袋锅抽了一口，“先等等看，那小闺女说晚上有人唱歌，咱们也听听。”

       刘斌说道： “好像只有那孩子能听见，张长生不也在这听来着，他就没听见。”

        刘瘸子从袋子里摸出一个深绿色的叶子，塞进刘斌嘴里，“含着，别吞了，你就能听见了。”

       一股腐臭的味道差点让刘斌吐出来，强忍着恶心问道，“啥东西？”

       刘瘸子说道：“柳树叶子，去年秋天叶子都落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么一个没烂的，这东西阴气重，能降低你的阳气，一会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先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