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叶蓁张口道，“你没有发现你还把我定着嘛？”

泽漆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是自己多情了，忙念诀帮她解开束缚，一腔热意慢慢褪去，一颗心也平复了下来不再疼痛。

叶蓁没有多呆一刻，摇摇晃晃飞身落回地面，看着原来错落有致的村落转眼间变成废墟一片，不由得唏嘘一声。

她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自己平日连升云上个屋檐都费劲，怎么今日会从体内迸发出这么强大的灵力？

还有那个诡异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的错。”泽漆轻声安慰。

叶蓁回过神道，“我知道，他们是妖怪，先前在林子里碰到牛头马面领着的那些孤魂，定是他们所为。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何会突然拥有那么强大的灵力，连十万业火都会使出来。”

泽漆似乎想到什么，担忧问道，“你可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异样？”叶蓁努力回想着。

先前自己喝了“墨老爷子”给的茶水后，看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在仙界，就连那一群被泽漆定格在半空、要对自己下手的鲛人，在她眼中，也是一个个飞舞的仙子。

不然他们怎么会停在半空中呢？

当时的叶蓁在鲛人堆里玩得不亦乐乎。

她戳戳左边“仙子”的手，又捏捏“小仙童”的脸蛋，双眼迷蒙，“你们……你们怎么不舞啦？”

忽地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叶蓁转过头不见有人，却听到一个不辨男女诡异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呢喃，“叶蓁，你快看你师傅啊。”

叶蓁鬼使神差地看过去，只见先前的绛衣仙子正死死地掐住自己师傅的脖子，重乙被一点点提离地面，几欲断气！

耳畔那声音又鼓舞说道，“快杀掉她，救你师傅！”

叶蓁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向头顶，当即召出换元珠，默念仙诀，冲向那绛衣仙子。

也就是泽漆。

叶蓁边想边道，“我看到你要杀我师傅——当然我现在知道他是假的，但是当时我还是很生气，头脑一热就冲过去了。我好像还听到……”

“听到？”泽漆问，“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叶蓁道，“我都记不起来了，只是好像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想来是那妖怪给我灌的迷汤的效果吧。”

叶蓁提到耳边有人说话，泽漆也突然想到他当时似乎也听到有人叹息了一声，而那声音像极了九夭。

他摸了摸耳边的血灵玉。

灵玉内锁着九夭的一缕残魄，他日日取一滴心头血滋养灵玉，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再次看到九夭。

可若是方才那声叹息是九夭的话，为何他现在感受不到任何灵气？

叶蓁没有察觉到他的思索，自顾自地用脚拨弄着废墟，道，“幸好他们是妖怪，咎由自取。”

“鲛人也并非便是生来如此，想来其中的缘由……”

叶蓁打断他，“妖就是妖，哪里来什么缘由。但凡他们还有一个在我面前，我肯定还是会这么做！”

泽漆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还有，我知你方才是为了助我吐出那迷药才会……”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睨了眼泽漆，果不然，他脸上又开始泛红，她连忙说道，“我知道你是没有办法才会那样，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泽漆一怔，“为什么？”

叶蓁随口道，“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就当没有发生过，忘了就是了。”

泽漆垂眸，“可我已经忘了许多事了，我不想再忘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无限的绝望。

他抬眸，眼神凄凉的让叶蓁觉得仿佛是她抛弃了他，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妖尊。

她最讨厌他这样装模作样的神态。

一如那鲛人“墨老爷子”，明明就是要吃自己，还装好人拉着自己讲一堆故事。

妖果然是妖。

可她又不得不继续与泽漆做戏。

于是叶蓁换上了一副笑脸，“我的意思是，把它放在心底，假装忘了，懂吗？”

泽漆眉心微动，“为什么要假装忘了？”

“难道你希望所有人都看到你脸红的样子？”

“脸红？”泽漆微微讶异，“我有脸红吗？”

叶蓁默了默，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泽漆在记忆里努力搜索着脸红这个词，终于回想起一个模糊的景象：少时的他撞见过九夭与后卿亲吻，他大声地质问他们在做什么，两人的脸红扑扑的，一向大咧咧的九夭躲在后卿身后不敢露面，后卿则提溜着他的脖领子，边走边道，“臭小子，哪儿都有你。”

“你对她做了什么？”小泽漆在半空张牙舞爪，然后被后卿扔在地上。

“你觉得我们做了什么？”后卿矮下身看着他。

“你的脸很红，肯定没做什么好事！”

后卿哭笑不得，“臭小子，还敢说我？以后你要是遇到喜欢的人，肯定比我的脸还红！”

说完便把他踹出门。

现在的泽漆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回忆里的任何人似乎都被雾气笼罩，阻止他认出他们，可他仍能看到他们脸上的两团红晕。

那就是脸红，就是后卿说的遇到喜欢的人才会浮现的东西吗？

泽漆睁大眼睛看着叶蓁，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是她还在仙界做小狐狸的时候，自己时常穿过仙障去看她？还是她被落白吓得勾着自己脖子哭的时候？还是……她揭开自己的面纱，夸自己破了相还是好看的时候？

而叶蓁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说得不对吗？”

泽漆回过神，“你说得对，有些事……的确是要放在心底。”

可有些事他不想再瞒下去了。

自从他将心头血给了神荼，自己的记忆比往昔消散得更快了。

他害怕有朝一日会将九夭对他的嘱托忘掉，也害怕无法告诉叶蓁她真正的来处。

更加也害怕忘记叶蓁。

可笑堂堂的妖尊也有害怕的事，只是不知这些真相叶蓁能否接受？

泽漆在内心挣扎，只听叶蓁问道，“对了，你方才说忘了许多事情，都是些什么事？”

“你想知道？”

“如果你想说的话。”叶蓁道。

虽然她对妖尊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当个故事听听也不错。

踌躇半晌，泽漆张了张口，“叶蓁，其实我……”

刚张口，泽漆便看到叶蓁身后的“墨老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正亮爪冲叶蓁而来，他忙将叶蓁护在身后，一掌将其拍到一边。

“墨老爷子”被砸进废墟里，哇的吐出一大口血，受了这样重的伤，叶蓁以为他再没有反抗的力气了，谁知他缓了口气，从废墟里又爬了出来，刚站起来腿却一软，倒在地上。

月色下，他的双腿并拢，慢慢蜕化成一条墨色鱼尾，身上的人皮缓缓脱下，露出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

只是少年瘦得可怕，仿佛一碰就碎。

“他们竟然一直披着人皮？”叶蓁震惊不已。

泽漆道，“他们吃的人太多了，瘴气冲天，人皮能遮掩他们自身的瘴气，从而使法力不高的人放下戒心。”

叶蓁恍然，怪不得自己一进渔村的时候，在那些村民身上没有发现类似树精的那种浑浊之气，原来是被人皮覆盖住了。

她抬头，头顶的结界被火焰燃烧着，豁出一个巨大的缺口，连同着将滞留在上空的瘴气也烧烬。

而褪去“墨老爷子”人皮的男鲛人，浑身是血，软趴趴的伏在地上，一双眸子却依旧晶莹透亮，他对着叶蓁伸出手，“食物……没有食物……我们活不过天亮……”

他边说边往叶蓁脚边挪动，像一条肮脏的泥鳅。

叶蓁讷讷的不知如何是好，他要是还是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的话，她或许会用换元珠收了他的修为，任他自生自灭，可他现下已经如此孱弱，反倒让她乱了阵脚，只顾着往后退。

泽漆将换元珠还给叶蓁，冷漠的看着地上蠕动的阿烈，“反正指着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他这样也与死无异，不如你就此废了他的修为，送他一程吧，还有他的那些族人。”

叶蓁抬眼望去，这才看到在不远处的废墟上依偎着不少受伤的鲛人们，他们褪去人形，一个个衣衫褴褛，拖着残破不堪的鱼尾。小鲛人被大鲛人搂在怀里，无助的看向她，似乎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叶蓁忽然觉得今日的换元珠好冷，那股冷意直透心房，她看向泽漆，他的面容沉静的如同一尊佛，无悲无欲，似乎方才的脸红不过是自己错觉。

或许妖就是这样，善于欺骗别人。

她故作冷静的看向鲛人，“你之前在院子里跟我说的那些过往，也是假的，对吗？”

她在问他，也在给自己打气，只要他点一下头，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用换元珠抽掉他的所有修为。

那鲛人没想到叶蓁会问这个问题，他苦笑，血遏制不住的从嘴角流出，“如果我说真话，你会赏一块肉给我的族人们吗？”

他凄然的看着叶蓁，“你是五尾仙狐，只一块肉，让他们活下去，至少……让孩子活下去，可以么？”

不等泽漆拒绝，叶蓁已然点头答应，“我只想听你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