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渐渐升高,湿热的空气又在这座古老的城市弥漫,但勤劳的人们却无畏这种湿热,越来越多的人和货物,向武林门这座全市乃至全省最大的人流和物流集散地汇聚。拉架子车的苦力、倒骑三轮的人力车夫、用二八大杠驼货的小贩,形形色色、熙熙攘攘,迎着早晨就散发着炙热的阳光,眼睛里和脸上满溢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这种对未来的期望,以及这座城市蓬勃的商业发展都是这些勤劳的小商小贩靠着自己拼命的努力一点一点的换来的。
吃过河南师傅买来的油条,又到油条铺子找到卖油条的阿姨要了一碗水喝的柳方,有种酒足饭饱的状态,尽管无酒无肉,但比起连日来的颠簸与苦痛,此刻的杨柳方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只略显尴尬的是自己还光着脚,而脚上的破裂的燎泡因为尘土的缘故已经结痂,疼痛感也渐缓。举目四望,除了忙忙碌碌的小商小贩,和一群群大包小包进出车站的人们,柳方又陷入到不知所措的境地,书中所说的“迷茫”大抵就是如此吧。
“买鞋吗?老板,世界名牌,出口转内销。”一个稚嫩的,操着蹩脚温州普通话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把蹲在车站大门柱子下的柳方吓了一跳。
柳方抬起头,看到一张留着寸头,汗津津的脸,尽管被晒得黑红,但难掩稚嫩,最多和自己同龄,柳方想。看看自己光着的脚,似乎解决一双鞋子才是必须。
“多少钱?”柳方问。
“平时卖十五,今天第一次,开张价,十二吧。”
柳方怔了一下,旋即错愕的摇摇头,别说现在举目无亲,就是把河南师傅给留的10元车票钱倾囊而出也买不起。柳方又低下头,往墙根一边挪了挪,一则算是拒绝,二则算是躲避日渐升高晒到自己的太阳光。
“老板,刚才说的是皮鞋啦,凉鞋两块一双,只要两块。”卖鞋的小伙子依然90度鞠躬状态弯着腰,跟着柳方的挪动,移动了自己的脚步,来到柳方的正面。
柳方这才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这次有点心动,但故意压制自己的渴望,和自己随师父,在家乡杨市镇街上卖家具遇到的买主一样,说:“便宜点吧,老板,诚心买。”
“那一块八,不能再少了。”卖鞋的小伙子知道柳方急需一双鞋,所以开始讨价还价。
“太贵了,再便宜点吧。”柳方这次已经透露出要买的渴望了,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渴望。
“那这样,最低一块七,不买我就走了。”小伙子欲擒故纵,抓起地上的蓝布旅行包,作势要离去。
“好吧,来一双。”
“好嘞,老板,一看就是爽快人。”小伙子一边嘴甜的回应,一边拉开挎包拉链。
“你多大脚?”
“24半。”
“喔,那得40码。”
说着拿出一双包着透明玻璃纸的黑色的塑料凉鞋,递了过来。上世纪80年代,由于设备落后,再加上作坊模式,所以鞋码并不标准,卖鞋的不会去按国际通行的码数给客户拿货,而是问客户的脚多大,有些温州走街串巷卖鞋的所谓“销售代表”,为了能做成生意,还会随身带尺,以便随时随地为客户量脚的尺寸。
杨柳方木匠出身,对自己的身高、腰围、肩宽、脚部尺寸自然如数家珍。拆开玻璃纸,就把凉鞋穿上脚,系上搭扣,站起来活动一下,用力的踩踩地面,果然合适。接着就掏出那张河南师傅给自己留下的皱巴巴的10元钞票,递给卖鞋的小伙子。小伙子恭敬地接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准备找钱。
“工商来了,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声,小伙子迅速把钱抓紧,低头抓起地上的蓝布旅行包,迅速的随着一帮小商小贩飞奔。
“我的钱。”柳方一边喊,一边迅捷地去追卖鞋的小伙子,忽然想起还有油条,又转身从地上拿起,这时小伙子已经跑出很远,中间已经被穿制服的工商人员隔离。心急如焚的柳方,只能朝着工商人员追去,并且很快的超过,再加速,渐渐的看到夹杂在人群中的卖鞋的小伙子的挎包,柳方依旧紧追不舍。
一直跑到到环北小市场的门口,一些刚刚逃离的小贩,才都停下来。也许是市场进出的商贩太多,也许是工商人员追累了,后来才知道,这也是最初杭州环北小市场形成的原因之一。
卖鞋的小伙子趴在市场的大门的柱子前,手扶着柱子,弯着腰大口地喘气,这时柳方也到了他跟前。
“找我钱。哈...”柳方也大口地喘气说。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满头大汗,衣服已经湿透的小伙子伸开手,手中的钞票似乎已经被汗水溱透了,最外侧的一张有点粘手,小伙子用另一只手颤抖着找出一张五元纸币,两张绿色的两元纸币,递给柳方,“给...给你。”小伙子依旧气喘吁吁。
“不对,找多了。”柳方傻傻的说。
“没事,进价给你吧。”小伙子也诚恳的说。
“给你油条吃。”柳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顺手把握着的油条递过来,只是手上汗汲汲的有点脏。
卖鞋的小伙子居然没嫌弃,拽出一根,靠着柱子蹲在地上吃了起来。满头大汗的柳方,也跟着蹲在地上歇息。
靠着柱子的阴影稍微遮阳的柳方,刚刚缓过来,一阵疼痛又袭击神经,才发现被尘土遮盖的伤疤通过奔跑时与鞋底的摩擦,又开裂了,而凉鞋的斜面又把脚上的大拇趾给磨破了,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迹。
吃完一根油条的卖鞋小伙,似乎也发现了,谄笑着用他那蹩脚的温州普通话说“对不起喔,我叫李桐福,温州永嘉天狮皮鞋的销售代表。你呢?”
“我...”杨柳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总不能说自己是流浪汉吧。略一思索,说:“我叫杨柳方,温州乐清的,本来要投奔叔叔学做生意,但没找到,又遇上台风了。衣服刮破了,鞋子也丢了。想回温州去,听说买不到票,也不知道钱够不够。”杨柳方为自己随机应变编造的说辞有点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