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父子二人的计程车，在白雪皑皑的大寒节气这一天，经过了蜿蜒曲折的农村小路，经过了高楼与平房穿插的乡镇，最后终于回到了位于闹市区的父亲家中。

“爸，您下车时候慢点，别滑倒了。”大钟还没等车停下，就开始叮嘱起父亲。

“没事的，你也注意些。”

鹅毛大雪平添了过年的气氛和乐趣。三年大疫之后的开放，人们终于可以从制度中解放出来，今年销售烟花炮竹的商店显然比前两年多，路上有很多行人拎着各种样式的鞭炮和礼花，在孩子们眼中，新年出了新衣服之外，必备的节目就是放烟花，今年比以往任何春节都能够听到更多的鞭炮声，白天时段，主要是是放寒假的孩子们的主场，他们随身携带着小鞭、摔炮或者划炮，动辄就可以听到零星的啪地一声；晚间时段，大部分属于成人们的时段，他们会在寓意吉祥的时间点，点燃各种大型烟花火鞭炮，把除夕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虽然大钟不太热衷于燃放烟花炮竹，但他认为只有放了鞭炮的年才算完整，就像春节之前要例行大扫除、蒸馒头、炸丸子一样。他带着父亲走进一家售卖烟花的店，里面摆满了各种炮竹，大钟完全没有父亲一样的选购经验。

“爸，你随便选吧，我不太懂，你选好之后我来付款。”大钟说。

“有‘满地红’么？”父亲问店员，“都怎么买的啊？”

“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叔叔您想要的那种？”店员引导父亲走到了一堆鞭炮前。

“这个放完之后，够红么？”一看父亲的问题就知道他很老道很有经验。

“这个挺不错的，也有不少人购买。”店员解释道。

“我记得以前的‘满地红’，卷纸颜色很正。但现在好像很少有了。”父亲说。

“这个其实还好的，我们自己这几天也放过，颜色也很红。”

“多少钱一盘？”父亲问店员。

“378块钱叔叔。”

父亲听到价格之后，稍微的犹豫了一下。

“那麻烦你给我来两盘吧。”大钟付完款之后，和父亲拎着两盘满地红朝家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雪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街上的人并没有因为道路的湿滑而有所减少，只是慢下来的脚步，让整个街道显得更加拥挤，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不停的响着鸣笛，仿佛每个人都迫切地想早点到家。好在父亲的家距离商业街区不远，大钟让父亲在楼下等着，他一个人把鞭炮送上楼之后，又接着陪父亲去超市采购。

超市里面也是人满为患，尤其是售卖食材的区域，称重台前排起了长龙。虽然超市面积不大，但是货架的摆放很整洁，父子二人直奔卖食材的区域。

“爸，你有没有也别想吃的啊？”大钟推着购物车与父亲并肩走着。

“过年的食材，差不多都已经有了。”

“我们买点菜椒吧，今年的老母鸡我可以做成新疆大盘鸡。”大钟建议道。

“好啊，除夕你来做饭吧，我给你打下手。”父亲说。

“那我们准备八道菜吧，腰果虾仁、新疆大盘鸡、糖醋排骨、醋溜虾仁、干煸茧蛹、老板鱼炖豆腐、清蒸河蟹、鸡爪、猪皮冻······好像不止八道菜了，那就再加一道田园时蔬，凑齐十道菜好了。”

“那这样的话，每道菜真的别做得太多，够一顿饭吃的就好。”父亲说。

“家里的调料还有么？”大钟问父亲，“建议您以后尽量买那种没有添加剂的调料。”

“家里还有，要不去看看也可以的。”

这是大钟有生以来，第一次陪父亲逛超市。大钟一会儿没走到一个货架面前，都会问父亲是否有需要的，父亲的答案“都是家里有，别买了”。走到速食冻品区，已经开始卖汤圆了，大钟拉开冰柜门，开始挑选汤圆。

“爸，这里有黑芝麻馅儿和花生酱馅儿，你想吃哪种口味的啊？”

“黑芝麻的吧。”

大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没等父亲回答，大钟已经拿了两袋黑芝麻口味的汤圆。

“花生酱口味也应该很香，买一袋尝尝吧。”大钟又顺手拿了一袋汤圆。

加上各种配菜、佐料和海鲜，结账的时候已经是满满的两个购物袋。这个春节该置办的年货都已经差不多了，大钟和父亲蹒跚的走在雪地里，雪仍在下，积雪抚平了原本坑坑洼洼的小区路面，父亲走在前面，大钟跟在父亲后面，此刻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早上出门到现在一直不停的忙碌，大钟开始感到了身体疲惫发出的信号，两个拎着口袋的手臂开始酸胀起来。到家的时候，父亲在忙着整理购买的食材，大钟瘫倒在床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大钟和钱洋一起徜徉在校园的小路上。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你有什么规划么？”大钟总是习惯提前思考自己的未来。

“想读研，但不一定，因为还得考虑她的规划。”钱洋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操场。

“导师跟我讲过，今年咱们系有三个保送去美国读研的名额。”大钟低头看向雪地里的脚印。

“你和她的成绩一直都是全系最好的。”钱洋说。

“你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聪明，只是你不太用功而已，否则没人比得过你。”这时大钟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阿姨她的病情最近怎样了，有复发么？”钱洋问道。

“暂时没有，已经一年了。”大钟再次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踩在雪地里凌乱的脚印。

北风不时带动着地上的雪，让本来清晰可见的脚印变得模糊不清，他们二人在校园里走了很久，身后的脚印也被北风吹的不见了踪影。回头看不到来时路，眼前的路也被白雪覆盖，对大钟来说，他陷入了人生的两难境地。在大钟大学三年级时，母亲不幸患了乳腺癌，家里的积蓄全部用来给母亲治病，即使是公派留学，生活费也是不小的开支。一边是想要出国深造的打算，一边是母亲随时会恶化且需要更多钱治病的现实，虽然这是每个人最好的年华，但大钟已经感到了来自生活的不易。

“不要灰心，我会帮你想想办法。”钱洋说，“我觉得爱意也希望你有出国深造的机会，说不定，你拿到奖学金和offer之后，她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对身体也有好处。”

“也许吧。”大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的大钟，回想起了多年前的这一幕。而多年之后，在这个同样下着大雪的冬天，钱洋又出现在了他的生命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