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歌等人上得马龙峰顶,沿途并未发现曲、赵二人。一行人矗立于点苍之巅,俯视着瑶台群峰变幻多姿的景象,但见周遭时而云雾缥缈如烟岚、时而日出云散一览壮丽冰雪,心中俱是有感于自然界的神奇。
马逸见任天歌赏云成痴,不由笑道:“点苍山最负盛名的景致便是这玉带云,难怪你怎么都瞧不够。”
任天歌却答非所问:“真是怪事一桩……”
桑青霓奇道:“哪里不对了?”
任天歌指着脚下说道:“那处的树木似乎显得稀稀拉拉的。”
桑青霓顺着任天歌手指的方向瞧去,那是马龙峰的半山腰,也恰是玉带云环绕凝结之处,其中一处山体正对着洱海,其周遭植被委实不如别处茂盛,若非有心倒还真难以察觉。
韩骞尧凝神看后亦起了疑心:“按理说云雾生处气候尤为湿润,植物应当生长得更加繁茂才是,莫非其中有什么古怪?”
“那还不赶紧瞧瞧去,兴许宝藏就在那儿!”叶语慧颇为兴奋。
众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到达目的地,发现此处果然有些门道。点苍山植物种类极其丰富,松、柏、栎、山杨、冷杉、箭竹、核桃树等随处可见,但这里仅仅长着低矮的灌木丛,密密麻麻的几乎令人无从落脚。任天歌与韩骞尧遂自告奋勇当先开路,以剑砍去及膝的矮木和荆棘。好在周若兰相赠的冰魄神剑十分锋利,寒光闪过枝叶纷纷落地,不久便开辟出一条小道供人穿行。
一行人陆续穿过小道径直走到山崖边上,此时天光已完全放晴,眼前的洱海波光粼粼,一潭银蓝,状似人耳,远远连接着天际,却又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叶语慧极力远眺,仍旧望不到边,她个子娇小,只得站上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将眼前美景饱览个够,方调皮地故意玩耍似地跳下来。
谁知落地时她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差点摔倒,幸好桑青霓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叶姐姐你没事吧?”
叶语慧赌气般地一跺脚:“这该死的石头好滑呀!”
她这一跺脚不打紧,马逸却瞧出不对劲,忽然俯下身子,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叶语慧踩过的那一小块土地,其上长有薄薄的一层青苔,无怪叶语慧方才不慎打滑。马逸突然伸手将青苔刨尽,并拂去表面一层薄薄的土壤,一块青石板露了出来。
“马老前辈您这是干嘛?”桑青霓纳闷道。
这时韩骞尧也瞧出不对劲,凑了过来:“这里青苔很稀薄,只因其生于石板之上,不似生于土壤上的那般肥厚”,说到这里,他又自问道:“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哪来的切割如此平整的青石板?”话未说完,他忙效仿马逸用力刮去青石板邻近的几处青苔,数块青石板相继显现。
众人一鼓作气继续寻找,共发现了大小尺寸皆相同的六块圆锥形的青石板,按六卦方位排列成一个圆,且每块石板上都刻着一字,由北至南一圈下来这六字分别是:头、目、背、翼、足、尾。
桑青霓好奇道:“又是‘翼’又是‘足’的,莫非这六块石板和鸟有关?”
韩骞尧家学渊博,喃喃念了一阵,忽然灵光一闪:“这是‘六象’!”他迎着桑青霓不解的眼光接着说道:“‘六象’指凤的形象。据《初学记》卷三十引《论语摘衰圣》记载,凤有六像,一曰头像天,二曰目像日,三曰背像月,四曰翼像风,五曰足像地,六曰尾像纬。”
他旁征博引地道来,一旁的叶语慧忽而失声轻呼道:“当年我听师父提过,大理最后一任国君将宝藏的线索隐藏于一首纪念其亡妻的诗里,一国之后不就是凤吗?”
马逸也猛然醒悟:“若非岳夫人提醒,我差点忘记这一茬了!”
叶语慧得意不已,指着六块石板依次说道:“那这块就代表‘天’,这块代表‘日’……最后这一块代表‘纬’。”可一口气说完这些,她又不明白了:“凭这六个字还是找不到宝藏嘛!”
这时任天歌说道:“也许宝藏就埋在这六块石板之下,难怪此处植物不如别处茂盛繁密,原来已被人做过手脚埋伏了机关。”
叶语慧兴奋道:“咱们还不赶紧动手挖宝藏!”她作势欲撬开石板。
马逸慌忙阻止道:“岳夫人请慢,倘若宝藏真的藏在石板下,必定不会让人轻易得手,掀开石板时极可能伴有歹毒的机关。”
叶语慧半信半疑地将伸出一半的手缩了回来,撇嘴问道:“那怎么办?”
马逸沉吟道:“若我没有料错,六块石板之中只有一块是安全的,其余五块下皆藏凶险,不可妄动。”
任天歌思索道:“男子为天,为日,女子为地,为月,宝藏既然与大理皇后有关,那我们应从‘地’和‘月’这两块石板入手。”
桑青霓仍不放心:“还不能肯定究竟是地或是月,小任你可别冒险。”
韩骞尧心里不是滋味:“总得有人一试,好在我们几个身手俱是了得,不怕暗算,我毛遂自荐打头阵。”
桑青霓似乎听懂了他话中之话,正欲劝他勿轻易涉险,不料叶语慧大大咧咧地说道:“还是我来吧,我们南海绝学‘拈花指’施展由心,专门克制各种突袭。”她话音未落,猛然抬手重重地拍下那刻着“月”字的石板!
马逸阻拦无及,厉声喝道:“大伙赶紧后退!”他边说边一手一个分别拽着任天歌和桑青霓疾速倒纵。
奈何仍旧迟了一步,霎时之间五支锋利的箭矢由青石板下疾射而出,分取五个不同的方位,眼看就要伤及众人!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当口,但见韩骞尧手中剑光一圈一闪,剑招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连出五个变化,将五支箭矢打落在地。众人方松了口气,复又聚拢上前,马逸呵呵笑道:“‘落梅九剑’果然不同凡响,有道是一剑五式,式无虚发……”
岂料他话才说到一半,又有五支短箭出其不意地散射而出,来势比前一波更猛,所幸叶语慧正因方才自己闯下祸端却被韩骞尧解围后心里仍然不是滋味,一口真气提着一直没有松懈,眼见暗算再度来袭便毫不客气地出手如风,使出南海紫竹林名震天下的“拈花指”,将五支利箭一一击落,方暗暗舒了一口气,庆幸没有辱没了师门。
韩骞尧叹道:“在下以前常感叹自己出道太晚,未尝有幸一览南海神尼老前辈的风采,今日得见岳夫人之妙技,总算了却了一桩憾事。”
叶语慧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粉脸一红,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这时又听任天歌说道:“我们现在可以试着按下那块刻着‘地’字的石板了。”
桑青霓急道:“别莽撞,留神着后面还有更厉害的暗算!”
任天歌胸有成竹:“我刚才留意看过了,前后两番冷箭俱是由另外五块石板下射出,唯独‘地’的那块没有动静。”
“只是万一‘地’之石板仍非咱们要找的那块,岂非再遭一次暗算不成?”韩骞尧似有异议。
任天歌正欲辩驳,只听桑青霓说道:“你俩都别争啦,我有个法子,我们都站得远远的,之后再设法按动石板,也就不怕再有别的厉害机关了。”
“这法子虽说不错,却须有一高手施展隔空打物的手法才成”,叶语慧惋惜道:“可惜岳师兄不在这里,不然以他的内力修为必能成功。”
“我愿一试!”任天歌一下便有了与岳南枫一较高低的念头。
桑青霓正欲劝任天歌莫要逞能,马逸却道:“让天歌试试也好,反正即便不行咱们也不会有任何风险。”
于是众人皆后退三丈开外,任天歌则暗暗提聚十二分内力,继而缓缓探出右掌,向那刻有“地”字的青石板虚空按了下去。此时所有人的神色俱极为凝重,瞪大眼睛静待下一刻的变化,谁知好一会过去仍无半点异动。
“也许刚才还没使上力?”叶语慧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岂非令任天歌难堪?
任天歌脸色果然有些阴晴不定:“我再站近一点试试。”
“太近了危险,可能仍有冷箭突袭。”桑青霓欲拽住任天歌的袖子,任天歌却执意向前走了三步,他既不愿承认自己不如岳南枫,亦不想被韩骞尧看笑话。
他再度出手,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复又凌空一按,那“地”之石板果真发出了一声闷响,接着就咯吱咯吱向地下陷落。
“成了!”桑青霓比任天歌更加兴奋,一阵风般冲了上去想看个究竟,可她完全没有防备又有三点黑影自石板后劲射而出,眼看便要击中桑青霓。
“小心!”
“快闪!”
任天歌与韩骞尧几乎同时出手,分别以掌风和剑光击落了左右两点黑影,而居中的那一团黑影却被桑青霓一把接住。
“快松手,留神有毒!”马逸慌忙出声喝止已晚,桑青霓抓在手里的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她握在手心又瞬间抛在地上,任天歌和韩骞尧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桑姐姐你没事吧?”
“青霓,赶紧运气察看是否有中毒迹象!”
桑青霓摇摇头,边说边指着地上说道:“我没事,那不是什么暗器,抓在手里软绵绵的。”
马逸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挑起来,那是一枚以大理白族传统手工艺蜡染制作而成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白芷草药的气味。香囊蓝靛为底色,并以白色线条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君王肖像,右上角则绣有“向义天定贤王”数个字。
马逸叹道:“这便是大理王朝最后一任国君段兴智了。大理一边陲小国竟能在中原、西夏、大辽几大雄主并存的乱世中历经三百余年,其中必然凝结了历代君王呕心沥血的苦心经营,只是最终仍不敌历史进程的洪流而湮灭。”
叶语慧将香囊接过,发现其背面还绣了几个小字:“宝藏之数虽巨,然世间万物皆祸福相倚,寻常之人绝无福消受,倘若一味强求,必遭无妄之灾。劝君勿起贪念速返,随赠琼海稀世黑珍珠两颗聊作补偿。”
“哪里来的黑珍珠?”叶语慧好奇地解开香囊,内里空无一物,倒是韩骞尧细心:“你们看,方才我和任少侠打落的那两点黑影就是黑珍珠!”
他拾起托于掌中,两颗一般大小、浑圆天成的青铜色珍珠在韩骞尧干净洁白的掌心衬托下其色泽更显纯正,几与黑色无异,且通体光洁细腻,散发着美丽柔和的光泽。
即便出身富贵如韩骞尧仍不掩惊讶:“寻常黑珍珠多为扁圆或梨形,而大小不过如豆粒,可如这两颗一般天然精圆且竟然大逾寸许,少说也值万金之数。”
“看来这背后的财富更是惊人”,桑青霓轻叹一声:“这香囊上的警示不假,取得这笔巨富的人今后恐将面对无数觊觎与邪念,这哪里是福,分明是祸!”
“我们并不稀罕大理国的宝藏,但也决不能落入哈图之手!”任天歌斩钉截铁地说道:“依我看干脆将宝藏毁去,须知无论哪一国得了去,必定用于扩充军备,遭殃的还是百姓!”
“小任说的不无道理。”马逸颔首道,他又看向其余诸人,韩骞尧和叶语慧虽未明言,但两人的神色无疑已表示更希望将宝物进献给中原朝廷以抗大辽,桑青霓则因着任天歌的缘故踌躇不决。
马逸略一思索道:“眼下谈论宝藏归属未免言之过早,先找到再说吧。”
叶语慧快人快语:“宝藏肯定藏在‘地’字石板下。”她本意是当即便撬开那块石板,但毕竟吃了几次苦头后长了记性,笑问道:“不会仍有暗算吧?”
马逸沉吟道:“不好说,既然香囊上的绣字力阻寻宝之人继续深入探寻,那按理说尚有机关埋伏在后。”
叶语慧一怔,但听韩骞尧说道:“就凭我们几个,人手未免稍嫌不足,不如先派个人下山通知岳少侠等人前来共同商议。”
诸人都觉有理,此事便落在叶语慧身上。
叶语慧下山后,马龙峰顶只剩下了任天歌、桑青霓、韩骞尧和马逸四人。马逸旁观者清,故意不断找话题与三人聊天以缓和气氛,但三人都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最后马逸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调息,懒得再管年轻人的事。
马逸不久便玄功入定,如入忘我之境,此时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已与其无关,全然不知任、桑、韩三人之间风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