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上,漂浮着团团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不齐,厚重压抑。
祝福来村一行人也从小路转到了官道行走,几十年罕见的低温早把官道变成了冰封之地,到处都是刀折矢尽的白骨。
官道上逃荒的人群大多以家庭为单位,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
很少有几十人的队伍,所以当祝福来村的三十来号的逃荒队伍出现在官道上时,还是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
当这些人的目光看到他们队伍中间推着的五辆板车时,毫无生机的眼眸瞬间被点亮。
尽管这些板车上搭着半人高的棚子,又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
但他们仿佛能看见里面装的就是吃的喝的,各个面露贪婪,舔了舔嘴唇。
祝福来村的众人见状,也毫不含糊,把手里拿着的家伙事提了出来护在胸前,但凡有人敢过来,他们就动手!
逃荒的难民们,一见这阵仗也只能无奈叹口气继续埋头赶路,但依旧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打量着祝福来村的队伍。
这个队伍领头的是个文质彬彬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虽是在逃荒路上,但穿着一件蓝衫大袄,一头墨发用同样的蓝布条束成发髻,整个人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紧跟着他站的另外一名男子,瞧着与他差不大,但却与他是两个极端。
穿着一件满是泥土的灰袄,邋里邋遢。长发用黑布一束,斜插着一根枯树枝。左眼上还缠着一道黑布,形如那画本上的在海上抢劫的海寇。
只见那像海寇的独眼男子同那领头的青年耳语了几句,领头的男子脸色微变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挥手道:“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大家赶紧生火取暖,原地休息。”
听到这话,那群人便停在了官道旁,有组织的围成一个圈,把五辆板车围着最中间。
妇人们从从板车上掏出生火做饭的家伙事便开始忙碌起来。
男人也没闲着,除了今日轮到他们留守值班的以外,余下的全都去附近山林找木柴,寻吃的。
祝无恙在祝顺顺的搀扶下,从板车里钻了出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整,她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但她毕竟中毒了还是不能过多劳累,所以大部分时候她还是躺在板车上。
但毕竟没人知道她中毒,所以祝福来村的人对她成日躺在板车里还是心生不满。
这不她刚出来透口气,那边就传来了妇人们不满的议论声。
“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孕妇,你瞧她那样!”
“就是!成天躺在板车里,一步路都不肯走。”
“也不知道叶将军看上她啥!浑身没有二两肉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说话的正是当初也抢她衣服的胖大丫。
“胖儿!小点声,你不要命了啊!”
祝无恙还没开口,一个同款胖脸庞的大婶出声呵斥了胖大丫。
“娘!”胖大丫还想着同她娘辩几句,却被祝无恙一个转身吓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那些说闲话的妇人们,瞧着祝无恙腰间别着的杀猪刀也默契的闭上了嘴。
祝无恙满意的挑了挑眉,惬意的伸了伸胳膊,坐了一天的板车可把她的小腰坐累了。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来一段八段锦时,一个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铁蛋!铁蛋!你在哪啊?你别吓娘了,快出来好不好!”
众人寻声看去,是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头发梳成一个发髻没落下一缕碎发,穿着件枣红色的棉袄。除了神情上焦急不安以外,倒是让人瞧着他挺干净整洁的。
“大哥,你看到我家铁蛋了吗?”
“大娘,你看见我家铁蛋了吗?”
妇人缝人就问,被她问道的人都摇了摇头,面露同情却又无可奈何。
这荒年丢了孩子,结局会是什么?大家自是都懂得。
女人的声音越问越近,果不其然来到了祝家村人休息的地方,大声喊着:“大娘,你们看到我家铁蛋了吗?”
“闺女诶,别哭了!这可怜样诶。铁蛋是谁?你儿子吗?多大了?”
这女人问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之前与祝无恙有过节的牛婶。
之前遭乱箭射杀,祝福来村死伤过半,这女人居然没死!而且不仅她没死,她家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都没死。
什么叫祸害遗千年,祝无恙此刻是真的明白了。
“别哭了!闺女诶,别哭了。这可怜样诶,铁蛋可是你儿子?多大了?长啥样?”
一心想吃她的肉的牛婶,此时倒是化身为了知心大婶。
“大娘我叫荷香!林下村的媳妇,一家子逃难到这里,只剩下我和铁蛋了!……”那叫荷香的妇人哽咽道:“铁蛋是我儿子,今年刚刚十岁,很瘦皮肤黑黑的。”
“个子刚到我这!”
荷香伸手在腰部上方比划道。
“唉哟,都十岁了!是个半大小子了,可惜了可惜了!”牛婶连连叹气。
“可不是吗?半个壮劳力呢!”
“若没遇到这雪灾,再过四、五年可不就得说亲娶媳妇了!”
围坐在牛婶身旁的妇人们纷纷道。
这些女人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这时候不是应该关注铁蛋究竟在哪里吗?怎么就扯到孩子说亲了?
祝无恙低头看了眼身边乖巧站着的祝平安,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让他在十四、五岁就说亲。怎么也得过了华国的法定年龄。
“大娘。您能求求你们村的人帮着我找找孩子吗?”
荷香拉着牛婶的手,泪如雨下。
“大娘,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们一家人逃荒,除了我跟孩子,其他人都死了!我实在是没法了!”
荷香见牛婶面露难色,当即跪在地上磕起头。
“求求您了,大娘一看您就是善心人!求求您嘞!”
她善心?那你是没看到她要吃人的样子。
祝无恙在心里吐槽道。
“快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诶!”
牛婶连忙地扶起地上的妇人,祝无恙寻声看了过去,见那妇人的额头都磕破了皮,正顺着脸往下滴血。
可这叫荷香的妇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一双眼睛偷偷的瞟着停在原地的板车。
“可别什么人都往里面领,少了东西可怎么办?”祝无恙冷冷道。
“祝大丫!你个铁石心肠的!没看见这娘子额头都磕破了吗?”
牛婶是一见祝无恙就想起自己被打落的门牙,立刻呛声道。
我铁石心肠?祝无恙心中冷笑,她倒是忘记自己唆使别人吃自己肉时,是多么人面兽心了。
“牛婶,你同她废话什么!她又没孩子,哪懂得为人母的感觉!”
“花大姐,你说啥呢!她不是怀着孩子了吗?三个月了!肯定有体会的!”脸大如满月的胖大丫话中带话的讽刺道。
见有人帮腔,牛婶顿时又来了底气,扶着那妇人就往圈中的篝火旁走去。
见状,祝无恙也不再多话,拉着祝顺顺的手走到了自己躺着的板车前坐了下来。
不多时,外出寻找物资的男人们纷纷回来。
牛婶一见那祝青泉,就拉着那丢孩子的妇人上前,眼泪鼻涕一把哭诉着。
“什么情况?”
独眼的叶南眠抱着一捆柴走到了祝无恙的身边,悄声道。
“这妇人丢了孩子,想求祝家村的人帮着找找。”祝无恙冷淡道。
“丢了孩子?”叶南眠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妇人,“她是有孩子的妇人吗?我瞧着她哭的样子,底气十足。”
祝无恙眼眉一挑,想不到他也看出来了。
逃荒路上,饥不择食,有孩子的妇人更是比没孩子的妇人要瘦,面色也更差。
因为有孩子的妇人,除了极个别冷漠心肠的,哪个不是有口吃食都留给孩子。
而这妇人头发梳得是严丝合缝,身上穿的衣裳也干净,面色虽不红润但也不差。
“公子……”二人身旁的丁副官话音还未落,就感到叶南眠射来的警告的目光,赶忙改口道:“贤婿啊!要不要提醒下村长?”
叶南眠和祝无恙二人皆是被这一声‘贤婿’惊得一哆嗦,祝无恙瞧了瞧四周见大家都在各顾各忙着,这才小声道:“老爹,你叫他有钱就行。不要叫贤婿。记住了,你叫祝大发是个屠夫,他叫祝有钱是你的女婿。”
“知道了!”丁副官狠狠点了点头。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祝无恙也是看得出丁副官是个心善讲义气之人。
自从做了他们三人名义上的爹后,他也是对祝顺顺,祝平安颇多照顾。
轮到他拉板车时,他也会心疼祝顺顺,祝平安让他俩也坐上去。不轮到他拉时,他也会找机会就抗着姐弟二人。
村里那些经常欺负姐弟二人的小孩见有人护着他们,便也不敢再欺负他们了。
所以对于叫他一声老爹,祝无恙心里也没有不舒服的。
“女儿,女婿。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下村长呀?”祝大发神色焦急。
而他的‘女儿女婿’就看着轻松了许多,两人对视一眼,回板车躺着的躺着,生火的则继续生火。
有些人光口头劝说是没用的,必须得实打实吃了苦头才会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