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鬼仍然站在工棚前。他坚信只要是人，就有求生的欲望。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同样也不会列外。

黑鬼拔开破烂的塑料布门帘，伸头往里看了看。床上的刘海龙双目紧闭，神情非常淡定。这种情形使黑鬼大失所望。他心里在盘算，是不是自己对这个人的判断有误？他真是一个希望自己死去的人吗？

黑鬼有点儿按奈不住了。他扔掉手里的烟头，一只脚踏在地上冒着一缕白烟的烟蒂，又用力在烟蒂上挪了挪，朝地上吐了口痰，走到床前，对闭眼养神的刘海龙：“哎，想死我成全你！”

他见床上人没有反应，弯腰拾起地上的铲子，手握铲子的中端，提着铲子走在床边敲了敲，一只手推了推刘海龙：“说你呢！”

刘海龙睁眼，仍然淡定地看着面前那张黑脸。许久，他稍挪动了身子，但身子没有移位，仍躺在老地方。随后，他叹了口气，朝黑鬼：“兄弟，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我都去澳门好些年了，钱也全花光了，家里除了一个穷鬼弟弟也没别的亲人了，我给谁打电话呀？弟弟也被我骗了好多次，就是给他打了电话，他也没钱啊！”

黑鬼脸一沉，吼着刘海龙：“那你的意思就只有死喽？那好吧，我等着你咽下最后这口气，也算对你最大的仁义了！”

黑鬼说完，“哐”的一声将手里铁铲扔在地上，转身又出了工棚。

刘海龙闭上双眼，下了决心，就是死也不能再去骗弟弟刘峰了。刘海龙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对刘峰的愧疚感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混蛋，甚至是垃圾、人渣，自己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刘海龙每每想起往事，眼睛里总是自然而然的泪蒙双眼。在他痛恨自己的时候，多少次曾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偿还对弟弟刘峰的亏欠。当他孤注一掷把命运押在赌桌上时，命运捉弄了他。他屡战屡败，然后又屡败屡战，就这样重复着屡战屡败的悲剧。早年失去父母的刘峰，本来要靠刘海龙的照顾，可刘海龙竟然染上了赌瘾好赌成性，把父母留下的微薄积蓄赌得一干二净。他决意痛改这个要命的恶习，可又心有不甘。他不能这样白白地丢了那么多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毫无收获的偃旗息鼓。他咬牙横下一条心，决意再做最后一次拼杀，扳回一局就从此洗手，永不沾赌。于是，他瞒着刘峰把房子抵押给了高利贷主，借了一笔高利贷。在刘海龙的心目中，国内的地下赌场格局太小，也不安全，想到澳门放手一搏，便丢下还在高中上学的弟弟去了澳门。

离开高阳时，刘海龙同刘峰说：“峰，哥有发财的预感，我要去一趟澳门，多则半月，少则几天就会回来。到时哥扛一麻袋钱回来，你想要什么，哥就给你什么！”

刘峰一直只专心功课，对刘海龙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他嘲笑刘海龙：“哥，你昨晚做了好梦吧，梦到你在澳门开了一间印钞工厂？”

“别扯！哥说真的！”刘海龙被刘峰当头泼了勺冷水，很不高兴。但他想到马上就要去澳门了，也不十分在意刘峰的讽刺，像装满整整一麻袋钱的麻袋就放在他跟前一样，非常豪爽，而且十分慷慨地朝刘峰一笑，认真对刘峰说：“你说，最喜欢什么？”

刘峰埋头一边继续写作业；一边答了一句：“我要上最好的大学！”

“哎，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有志向！只要你争气，考上国外哥也一定供你去上！”刘海龙在刘峰的头上摸了把，拍了拍刘峰的肩，转身出了屋……

刘海龙到了澳门后第五天，挣钱梦在非常豪华的娱乐城里被残酷现实彻底击破了。起初，他还心有顾忌的小试牛刀。从第一轮的五千筹码开始，连续三天大获全胜，他坚信自己的时运来了，澳门就是他的福地，心里也变得坚强和更有底气了。他想不能错过这段时运，要速战速决地趁机大搏一把，把自己近几年失去的连本带利挣回来。

他睡在床上，突然想起刘峰跟他说的话，便再也无法继续睡下去了。他披衣下了床，脑子里将这几天能够全胜的种种细节回放了一遍，决心第二天去贵宾室，他不想再去大厅里与那帮来澳门游玩的游客小打小闹。

澳门娱乐城有严格等级之分的。大厅是专门用于招揽生意和供外地游客体验而开设的，进入大厅的人大多都是从澳门以外来澳游玩的游客。很少一部分才是专门前来赌博的主子，在没进入正式搏杀之前，到这里来先试一下自己的手气。当他们感觉自己的运势不错之后，便进入贵宾间。

贵宾间要先用一定数量的现金购买筹码，才有资格进入贵宾间。贵宾间内有半祼身子的美女专门发牌，还有专门负责此间房内安全的保镖，不用担心赢了钱而遭人暗算。

刘海龙是第一次来澳门，只是听人介绍过娱乐城里的各种规矩。这几天他一边试手气；一边也观察了，大体与介绍的情况差不多。他洗漱完毕后没有急着去楼下的娱乐城，给一楼的餐厅打一个要求外卖上门的电话。他想借早餐的机会再次过滤一遍这几天获胜的细节，确定无一遗漏后，提着装着几张银行卡的手包夹在腋下，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朝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一个响指，一笑，手指镜子里的自己：“祝你好运！”

刘海龙俨然一个阔佬，将一张银行卡往购买筹码的柜台上一丢：“先换三十万！”

刘海龙感受到了进入天堂般的待遇，露着肚脐而皮肤白皙的美女端着他的筹码，把他领进了金壁辉皇的贵宾间。两轮下来接近了打烊，他又一次胜了，不过这次胜利不是他所理想的数目。通过一夜的思考，证实自己来时的预感，唯独不足的是自己缺少胆量。已经到了第四天，刘海龙开始想起刘峰了。自己如不能快速结束澳门之行，会让刘峰担心而影响他的学业。

天刚亮，刘海龙就起了床。照旧打了外卖，边吃边设定将要进行最后一搏的多种结局可能性。最终选择了把那张存有五万元现金的银行卡留了下来，防止失利后能够安全的回到高阳。主意已定，夹着手包从容的进了贵宾间……

“他还是不愿给家里电话？”工棚外，先前叫唤黑鬼的男子大概回到了工棚前，大声问黑鬼。

“嗯，怕是一个真穷鬼！”黑鬼的声音里明显透着失望。

“那还等什么？埋了他！”男子的话很狠，像似从牙缝挤出来的。

“哎，他还没咽气呢，我可下不了手！”黑鬼极不情愿地顶了对方一句。

“哟哟哟，你妈，这事还干得少吗？埋了，不差这一个！”男子像黑鬼的上级，用命令的口气命令着黑鬼。

“现在？要埋你把他先浇土盖上，我怕他记着我，到阴间里他会记仇呢！”黑鬼边说边进了屋。

刘海龙听到朝自己走近的脚步声，接着他感到有只手在他鼻子上探了探，推了把他的身体：“你怎么还不咽气？”

刘海龙睁开眼睛，瞪着那张黑脸，愤怒的低吼了一句：“只要你敢埋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黑鬼退了一步，朝门外喊：“听到了吗？”

门外男子：“老子不怕！”

话落，那男子进来了，朝黑鬼：“带上铲子！”然后靠进床边，一手伸到刘海龙的腰间，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臀下，“嗨”了一声，刘海龙被抱在那男子怀里。男子转身朝棚外走去。

刘海龙突然朝抱着自己的年轻男子大喊：“放下我，我打电话！我打电话！”

年轻男子“嘿嘿”一笑，将刘海龙放回到了原处，双眼盯着床上的人：“这就对了，不就是几个钱嘛。”

那年轻男子回过头，冲愣在门口的黑鬼：“还杵在那干嘛，给他电话！”

黑鬼进来，将电话扔在刘海龙的手边：“打！下午四点前得汇款！”

刘海龙手抖了几下，手指勾住不远处的手机往自己身边扒……

刘峰对哥哥刘海龙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在他接到哥哥刘海龙的电话时，他又把他的电话内容给录下了。他对电话对方说：“哥，你这是第几次向我要钱了？你究竟做的是啥生意？什么？又是最后一次？我不信，等你回来，自己来听录音，这不知是多少个最后一次呢！”

刘峰放下电话，他交待了下前台，匆忙去了饭店对面的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