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雨扶着身怀六甲的主子,焦急道:“小姐,奴婢去引开这些铁骑,你躲起来,等皇上到了,一定会救你和小皇子的。”
沈飞鸾摸着浑圆的肚子,神色隐忍又痛苦:“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找我。”
桑雨点头,脱下沈飞鸾华丽的外衣披在身上,飞快地往另一边跑。
“在那里,快追!”
精锐铁骑驾着马,朝沈飞鸾相反的方向追去。
等外头没有了声音,她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土堆起身,往山腰上的小竹屋走去。
这是她能想到最秘密的地点,如果慕容翟还记得他们曾经的誓言,记得他们曾在此处一起幻想着,将来要抛却所有名利得失,来这里做一对自由自在,幸福快乐的交颈鸳鸯,那他……应该会来救她。
他登基之后,恐外戚专权,将荣国公府冠以谋反罪名,抄家流放。
就连她这个东宫皇后,也成了外人口中恶毒善妒、谋害皇嗣的毒妇。
对慕容翟,沈飞鸾已经伤心欲绝,往日情分随着她爹流放途中病亡,也都烟消云散了。
可她心里,仍抱有一丝侥幸。
荣国公府倒了,爹爹死了,哥哥也废了,她是个臭名昭著的皇后,对慕容翟的江山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最重要的是,她的肚子里还怀着慕容家的血脉。
慕容翟再无情,也不会伤害他们的孩子吧!
午夜的相思山笼罩在一片森寒之中,小竹屋就在那层层叠叠的绿色屏障中,露出尖尖一角。
沈飞鸾托着剧烈跳动的肚子,拨开绿植,踉踉跄跄地走进小竹屋内。
熟悉的景致,却再不复当年的柔情蜜意。
连日来的追杀,让沈飞鸾的肚子紧绷发疼,身下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肚子里仿佛有什么“嘣”地一声炸开。
紧接着,剧烈的阵痛令她痛呼出声,脏兮兮的小脸儿也瞬间煞白,额头上冒出紧密的汗珠。
要生了!
就在她抓住床沿,准备用力之时,烟雾缭绕中跑出来桑雨的身影。
沈飞鸾已经跌坐在地:“桑雨快……快过来帮我,我要生了。”
原本奔跑的桑雨,脚步忽然一顿,紧接着,令沈飞鸾目眦欲裂的一幕出现了。
桑雨的身体,被利器拦腰斩断,黑暗中,沈飞鸾甚至都没看清她的表情,也没听到她的声音,那具身体就断成了两截,如烂泥一样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浓重的血腥气熏得沈飞鸾作呕,她手脚并用的往门口爬去,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凄厉的呼喊声响彻整个相思山上空:“不不不……不……桑雨!桑雨!”
清丽的宫装美人踏着沉沉月色走进竹屋内:“飞鸾妹妹跑什么?皇上回宫发现你不在坤宁宫,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柳翩然来了,来到这个她以为最安全的地点。
鲜血顺着衣裙从下身流出,状若疯妇的女子已经看不出曾经的美艳动人,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几个粗壮有力的嬷嬷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柳翩然,我真是瞎了眼,引狼入室,让你和你那个贱人娘害了爹爹和祖母,你该死!你该死!”
柳翩然掩唇轻笑,并不在意她的诅咒,而是对着身后的人道:“桑雪,你的主子要上路了,还不出来亲自送送她?”
“是。”
那站出来的婢女,不是沈飞鸾身边的大宫女桑雪又是谁?
原来如此……
她有身孕之事,只有从小伺候她的桑雪和桑雨知道,柳翩然突然就要对她赶尽杀绝,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是身边早就出现了叛徒,将她卖得一干二净了。
“贵妃娘娘,皇上来了。”
嬷嬷话音刚落,沈飞鸾就推开抓住自己的宫女,飞快冲了出去,这是她和孩子最后的生路。
却在竹屋门口,被皇帝身边的亲卫拦下:“皇后娘娘,您该上路了。”
模糊的人影站在院子里,始终没有回头。
沈飞鸾不信,不信他心肠如此冷硬,大喊着:“慕容翟,救救我们的孩子,我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呯!”
身体被推倒在地,她破烂的衣裙被解开,匕首毫无征兆扎入腹中,剖出来一个已经成型,但呼吸微弱的小男婴。
“呃……啊——慕容翟——慕容……翟……”
泣血的呼声逐渐微弱……
血水和汗水混合,迷蒙之中,沈飞鸾亲眼看着自己未足月的胎儿,被柳翩然扔进了燃烧的火堆之中。
这一刻她却从头到脚生出一股蛮力,手脚并用的扑过去。
她纤细瘦弱的身躯瞬间被火海吞没,将小小的婴孩紧紧护在怀里,化成一大一小的两具蜷缩在一起的焦黑骸骨。
火星飞溅到了柳翩然的面颊之上,伴随着尖叫声,竹屋一片哄乱之象。
而史书只会记载,沈皇后不知廉耻,与承恩侯私通,身怀孽障,沈氏一族为把持朝政,推承恩侯上位,意图谋反,遂被帝除之。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惊雷滚滚之后,是瓢泼大雨,巨大的雨幕之下,庭院中的芭蕉叶未能幸免被摧残。
“轰隆——”
躺在鸾绣苑寝房外间的婢子被雷声惊醒,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姐,您……啊!”
将将从梨花橱后走进来,婢子就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那眼里除了痛苦就是仇恨,滔天的恨意,像是要将整片天地全部都毁灭一般。
“小……小姐,您……是雷声……雷声吓到您了吗?”
沈飞鸾看着眼前明显年轻了十岁的桑雨,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白皙光滑且稚嫩的手指。
那是一双没有被酷刑夹断的手,一双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的手。
模糊的铜镜里,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女,满脸严肃,美目圆睁。
桑雨鼓起勇气上前:“小姐,您……”
今夜的雷雨,着实大得有些妖异。
“桑雪呢?”
“桑雪姐姐说肚子疼,奴婢便让她回去歇着了,小姐若是有事要寻她吗?”
两个一等丫鬟中,桑雨老实本分,桑雪善于钻营。从前沈飞鸾更喜爱的是桑雪。
实际桑雪根本没有肚子痛,她直接命令桑雨照顾好小姐,自己回房睡大觉去了。
沈飞鸾目光一冷,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为她无人知晓孩子,付出代价,就从桑雪开始吧。
从铜镜下的梳妆台上拿出一支步摇:“明日一早,你把这个送去给桑雪,就说是我体恤她的。让她小心收着,别被人偷了去。”
桑雨只觉得这金步摇很是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但小姐平日里也经常打赏桑雪,只得低头应是。
桑雨退下去后,沈飞鸾靠在窗边,看着屋檐外的大雨。
大邺二十三年,只有一场这样的大雨。
那便是柳翩然和她那个想给爹爹做填房的娘亲江氏,第一次踏上邺都的土地。
邺都荣国公,百年世家,天子宠臣,掌管天下百万兵马,战功赫赫,权倾朝野。
这就是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爹爹。
柳翩然的娘亲是沈飞鸾早逝的郡主娘亲的庶妹,据说在闺中时,二人关系很好。
所以在丧守寡三年之后,江氏北上来信,想为女儿柳翩然寻一门好亲事,故此来投奔国公府。
那时的沈飞鸾,天真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