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重甲与巨斧没有减缓宁仇栾追逐的脚步,但自打进入山林之后叶长衫的身影便像鬼魅一般不可捉摸,以至于在一阵追逐之后宁仇栾竟将叶长衫给跟丢了。不过猎场里的这片山林并没有多大,宁仇栾相信只要他耐心地找终究是能将叶长衫找到,是以宁仇栾索性也放慢脚步开始细细搜寻。
猎场里的厮杀声已渐渐消失,山林与那边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英平是否已被刺杀?黑衣卫是否突破了神策营的封锁?十二卫与内侍军是否控制住了猎场……这些宁仇栾已经全然不在乎了,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叶长衫!今日就算世界毁灭甚至自己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他也要亲手将叶长衫捉住、杀死!
就在宁仇栾仔细地观察着山林中的情况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宁仇栾警惕地顺着气味寻去,他惊奇地发现在枯叶与泥土混杂的地方出现了几滴尚未完全干枯血迹。宁仇栾用脚拨了拨枯叶与泥土,随后一大滩殷红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宁仇栾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沾粘稠的血液,而后他像嗜血的恶魔一般将手指伸入口中舔了舔,脸上瞬间露出享受至极的表情。
看来没逃远……应该就在周围……
根据血迹的凝固程度宁仇栾很快判断出叶长衫就在周围某个地方躲着,他站起身凭着惊人的嗅觉向着左后方寻去,在三步开外的又一处再次发现了一滩血迹。
宁仇栾冷笑一声,随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空喊话一般,喊道——
“我知道你在哪儿……你是躲不掉的……”
“与其这么没尊严地躲着……不如堂堂正正地出来,这样我反而更看得起你一些……”
“你…听到了么?叶长衫……”
宁仇栾一边攻心一边顺着气味向前走去,当他走出距第一滩血迹十丈之远的距离后,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就在这里他闻不到后面的血腥味了——这也意味着‘猎物’就在眼前!
宁仇栾缓缓举起手中巨斧向着坚硬的盔甲敲了一下——
‘铛——’
突兀的碰撞声在静谧的山林中响起。
‘哗——’
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动物被吓醒一般。
宁仇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阵细微的声响,他走上前去拨开人一般高的杂草,他惊奇地发现在杂草丛生的深处竟然有片不小的平坦地面,而地面另一头的杂草后面竟然有个一丈宽的山洞!
宁仇栾眼中射出一道狠戾的精光,他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终结!
在来到洞口后宁仇栾再次停下了脚步,此时在他眼中叶长衫已经是牢笼中的野兽——而且是负伤的野兽——至于自己则是胜券在握的猎人,这只野兽什么时候死、该如何死、死后又该如何羞辱他…这一切都由自己这个猎人决定。
“嘿嘿,你尽管掩藏……就算你掩藏得再好,也逃不出我的感知……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最后感受一下新鲜的空气?只怕用不了多久,你便再也没机会享用这天地间的一切了……”
‘呼——嗤——呼——嗤——’
就在宁仇栾继续嘲讽、攻心之际黑暗的山洞深处忽然传来几声重重地喘息,里面的人似乎被宁仇栾的言语所刺激,将先前的伪装彻底放弃。
获得成功前的期待远比成功本身更令人感到愉悦。宁仇栾闭上双眼嗅了嗅山洞里传出的气息,他像是准备享用美食的饕餮一般向山洞深处走去,他每向前一步洞内传出的杀气便更加浓厚一分——可黑暗中传来的阵阵敌意与杀气对他来说如同开胃的佐料一般,不但不会令他退缩反而让他‘胃口’大开。他贪婪地吮吸、品尝着这一切,唯有如此才能体会虐杀的那一刻极致美妙!
宁仇栾舔了舔嘴唇,他缓缓睁开双眼,很显然他已经做好了‘开餐’的准备。宁仇栾伸出双手将洞口厚厚的枯草拨开,阳光射入漆黑无比的山洞,里面的一切无所遁形!
可就在宁仇栾将枯草拨开的这一刻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当他与山洞里的那支锐利无比的‘眼睛’对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真正无所遁形的是自己!在进入山洞前宁仇栾天真地以为自己是猎鹰,叶长衫是猎物,而现在他才知道被猎鹰锁定的那个猎物是自己!面对山洞内那支冰冷、无情而又可怕的‘目光’,宁仇栾僵硬的身体竟不自觉地战栗起来,他的内心被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惧笼罩——感受过来自宁仇栾的恐惧的受害者数不胜数,可将这些受虐者感受过的所有恐惧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宁仇栾此时此刻所感受的!
它是恶魔、是噩梦、是宁仇栾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的过往!
原来……山洞深处的那股杀气不单单是来自叶长衫……还有它啊……
原来……那把给自己留下不可磨灭创伤的重弩……是长这样啊……
宁仇栾艰难地将抬头看向叶长衫,当看清叶长衫的目光他不禁为之一怔——此时叶长衫双目通红、衣衫褴褛,混着血水的唾液不停地从他口中流出,手臂上、胸膛前满是可怖的刀痕!
老天爷!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怪物!是疯子啊!
宁仇栾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他大吼一声举起斧子便向叶长衫砍去,试图做出最后一搏——
‘砰——’
随着一声巨响,山洞顶上的碎石哗啦啦地向下掉落,此时再看洞口宁仇栾庞大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叶长衫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出山洞,顺着地面上深深的划痕他一直向前走啊…走啊…直到走到十丈开外的一块巨石旁,只见宁仇栾整个人被钉在巨石上,坚硬无比的龙鳞铠已被黑色巨针穿透。
宁仇栾看着走向自己的叶长衫,此时他眼中早已没有先前的狠戾与嚣张,取而代之的是哀求与痛苦。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求…”
宁仇栾彻底绝望了,黑色巨弩带来的恐惧他不想再品尝,哪怕他的生命所剩无多。
叶长衫从地上捡起黑色巨斧,像是诱惑他一般,问道:“王少惊在哪?”
“圣…圣上…那…”
“刺杀完英平呢,他会去哪?”
听到王少惊去英平那儿叶长衫破天荒地没有关心英平的安危,他的心智似乎已被复仇的怒火给吞噬,除了复仇他什么都不在乎!
宁仇栾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指了指东北方向,很显然他是在告诉叶长衫王少惊会逃往北魏。
叶长衫冷冷地看着宁仇栾,若是往常他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再理这种将死之人,可此时体内的戾气已经彻底不受控制,在戾气的操控下叶长衫缓缓举起手中斧头——手起斧落,宁仇栾的人头‘咕噜噜’地从肩膀上滚落,不可一世的禁军十二卫大统领就此身首异处!
‘百无禁忌,威震八方’
这是宁仇栾在自己脖口上纹的八个大字,此时也随同掉落的头颅分为了两半。
“啊——啊——”
叶长衫发疯似的叫喊着,在杀虐的刺激下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体内的那股戾气彻底将他控制,只见他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丛林之中,此刻的他只想用无尽的杀戮来填满内心无穷的暴虐之欲!
……
……
子春站在大院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她身后姬阳与则一脸淡定地靠在门上。他二人半个时辰前便站在此处,可等来等去却依然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姬阳与抬手打了个呵欠,见要等之人迟迟没有出现,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棋谱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子春可没有姬阳与这么好的雅致,她时不时踮起秀足,时不时又抬头看看天色,内心的不安溢于言表。
“喂!你说小师弟与英平他们……”子春边说边回头,可她话还未说完便瞧见津津有味看着棋谱的姬阳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夺过姬阳与手中的棋谱,嗔道:“你这个师兄师叔是怎么搞的!两个小的到现在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你竟然还有心思看这些?”
姬阳与怏怏地将双手插在袖口,他自知理亏根本不敢与子春对视,只能故作‘随意’地将目光移开。
见姬阳与故意回避自己,子春怒意更盛,她捶了捶姬阳与的手臂,问道:“我问你,长衫、英平的安危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嘛?”
姬阳与无奈道:“他俩又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他让咱在这儿等着那咱就安心地等着,出不了啥事儿。”
“没心没肺!”子春小声地埋怨着。
在沉寂片刻后,子春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她抬手掐了掐指,随即又露出不安的神色,道:“唉,这都过了廿二多少天了,要是小师弟再不回来,只怕他……”
就在子春自言自语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大裴正快马加鞭地向这边赶来。
“吁——”大裴将马儿勒住,一个翻身便来到二人面前,抱拳道:“姬先生!子春姑娘!还请您二位快快出手——”
“什么!?长衫和英平怎么了?他们出事了?他们人呢?”
面对子春连珠炮般的质问,大裴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按理说此时他应该是带着叶长衫返回千牛山好让他去冰窖中调养内息,可此时他却孤身一人,自然便有种交代的事情没办好的感觉。
“子春姑娘,圣上他已无危险,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意思就是长衫有危险咯?”
“也不是这个意思,是……”
“是什么是,那他人呢?”
看着一脸尴尬的裴邵文,姬阳与上前拉了拉子春的胳膊,随后宽慰道:“师妹你先别急,等裴大人将话说完。”
裴邵文向着姬阳与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后说道:“圣上目前已无危险,可叶大人却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是!我们在玄铁重弩旁发现了宁仇栾的尸首,他身子已被重弩所穿,头颅也被利斧砍下,看样子似乎是叶大人所为,可在附近却未见叶大人的踪影,只怕……”
“糟了…糟了…老师生前曾嘱咐过要小师弟务必控制好体内的那股戾气,万万不可让轻易开杀戒,此次他用药物强行延缓调息之日,如今又开了杀戒,只怕那股嗜血快感会将他……”子春心急如焚地看着姬阳与说道。
姬阳与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因为他知道子春的担忧是对的。当初老师行‘换血大法’强行替叶长衫逆天改命之前便再三嘱咐他与子春,日后务必要让长衫控制住体内的天地之息,如若不能则会遭到其反噬!这本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万万不可因此酿成大错,三十三年前魏宫的那场灾难已无可挽回,倘若再让长衫他——
“长衫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姬阳与问道。
“看现场附近的脚印、血迹往东面去了,可出了猎场便没了踪迹,我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叶大人知道了王少惊的行踪,去北魏皇宫找他了。”
姬阳与面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当初老师替小师弟续命本是无奈之举,可这消息传出去后世人竟然将其误解为老师要再教一个伯清波出来,江湖上曾经也疯传过这一谣言,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谣言渐渐平息了下去,可若此次小师弟真的去魏宫找王少惊寻仇,那只怕的一片苦心将永远会被曲解下去,况且草堂、女相皆在大梁!
“事不宜迟!裴大人,你与我速速去寻小师弟!”姬阳与转身便向马厩走去。
裴邵文见状却没有立马动身的意思,他站在原地说道:“姬先生——”
听裴邵文喊住自己,姬阳与不解道:“怎么?裴大人还有什么没交代?”
裴邵文深吸一口气,随后说道:“在下前来寒门之前圣上曾特意嘱咐过,王少惊手握校事府布衣卫六百余人名册,若他投了北魏,只怕这六百布衣性命堪忧!恳请姬先生权衡!”
什么?这意思是要先放下叶长衫的安危先去找王少惊?这不是开玩笑?站在一旁一直没插话的子春憋不住了,可正当他想开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去吧。”
三人回头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七郎竟然已站在大院门口。
“这…此事事关重大,姬先生您——”
“老七,这事你想好了?”
姬阳与没有理会焦急的裴邵文,反倒是神色凝重地看着七郎,像是在询问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七郎将手中扫帚轻轻放回门后,平静如常地说道:“我找到那人便回。”
姬阳与认真地看着七郎,七郎则低头斜视着一尘不染地台阶,兄弟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此时寻找叶长衫一事都被他们放在了一边。
看着这默默不语的二人,子春也没催促,柔声道:“既然都想好了那便没什么好犹豫,你二人该动身便动身吧。师兄,我与大樑在山门里等你的消息,一旦找小师弟便将他送至冰窖。”
姬阳与瞟了一眼七郎,随后向着子春点了点头,便向着马厩走去。
裴邵文稀里糊涂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翻身上马静静地等待姬阳与。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只见姬阳与骑着马从后院出现,而他的身后七郎同样整装待发,七郎轻装简从,除了一个小包袱外便只带了那柄八方知巨剑。
兄弟二人立马相视,看着沉默不语的七郎,姬阳与轻轻说道:“务必小心!”
七郎背负巨剑坐于马背之上,夕阳将他魁梧的身板与巨大的剑身拉的很长,凛冽的寒风将他的衣角吹的簌簌作响,一股往日不曾有的霸气凸显于身上,空洞的眼神仿佛突然有了一丝生气。
七郎望了望几十年未曾离开的山门,又看了看满是关怀的姬阳与,他躬身负拳道:“谢师兄!”
随后,只见他扬鞭策马,向着东面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