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萧,残叶似雪。
赵正喻看着窗外的萧瑟之景,默然无神。
他在朝为官,任兵部武库主事。
几日前,他得到一个密报,是关于朝延几个大员私通辽东后金的密信。
此事非同小可,告密者信任赵正喻为人,冒死将证据交于赵正喻,希望赵正喻能将此事捅到朝延。
赵正喻不敢怠慢,马上通知自己在朝中的密友吏部员外郎陈元杰。
此刻他正在家中等候陈元杰的到来。
这时门吱哑一声打开了,一个仆人端来一碗银耳。
赵正喻哪有心思吃,内心一团乱,他随口问道:“大少爷呢?”
“大少爷去后街的狗屠家吃酒去了。”仆人回答道。
赵正喻叹了口气,这个大儿子,从小就不好好读书,整天舞枪弄棒,喝酒吃肉。
他赵家世代为官,书香门第。哪知在他手里出了这么个儿子。
他踱步走出房间,上了二楼书房。
二儿子赵魏正在专心看书。
赵魏看到父亲进来,起身叫了声爹,扶赵正喻坐下。
这二儿子年方十五,从小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便通晓四书五经,尤好史书。
赵正喻最喜欢这个儿子,每每有空便与他坐论天下大事。
赵正喻看到儿子所看的是王阳明的《传习录》,便问道:“看了后你可有心得?”
赵魏道:“无非是讲心既理,知行合一,事上磨之类。阳明先生之学,主要还是要靠行动磨练吧!”
赵正喻点了点头,道:“阳明之学,重在实践,重在端正人心。心不正,就难成大事。读书之人如果光会高谈阔论,或心术不正,那这书还不如不读。”
说到这里,想到朝中那些奸臣贪官哪个不是才高八斗,通晓古今。但是个个争权夺势,贪利忘义。甚至通敌叛国。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赵魏以为父亲在说他,不以为然。
赵正喻一心想培养这个儿子为他的接班人,效忠朝廷。所以平时除了指导他学习之外,常与他讲些朝政之事。
今天他愁于朝中大官私通敌国之事,更是不吐不快。
他将《传习录》放在一边,轻声吟了一首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纷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赵魏一听这是于谦的诗《石灰吟》,明白父亲又要说起官场上的事来了。
果然,赵正喻说:“想我于谦于少保,何等人物。再看现在朝廷,若能出半个于少保都不至于此。他们贪也罢了,哪知竟然做出如此勾档!”接着便将密信之事说了一通,越说越气愤。
赵魏静静的听着,面色平静,似乎对于这个事,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待父亲说完,他反问道:“父亲觉得全在大臣之错吗?”
“怎么不是?”赵正喻反问道。
赵魏看了了看窗外,说:“皇上难道就没有错?”
赵正喻也顾不得私下讨论皇帝之忌,大声说:“皇上励精图志,事无巨细,释心过问。是我大明少有的勤政之君,皇上何错之有?”
赵魏摇了摇头道:“事无巨细,释心过问。天下之事何其多,皇上过问得过来吗?”
赵正喻哑口无言。
赵魏继续道:“神宗万历帝三十年不上朝,一样将朝政理得条条直直。为何?自有官员主事担责。再看皇上,可有信得过的官员委于重任?是我朝缺能臣吗?不是!而是皇上不会用,不敢用,不想用。”
赵正喻想起官场往事,突然觉得儿子说得有点道理。
赵魏一看父亲的神色,心中暗自得意。
他继续道:“皇上行事太过心急,凡事有进退波折。皇上不顾行事规律,一味急功近利,导致看谁都不满意。三天两头换人,发展到后来,人人自危,大家都敷衍了事。想当年袁督师经略辽东,皇上既然委他以重任,就该任其谋划。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皇上做不到用人不疑。反将袁督师凌迟处死,试问现在谁敢做第二个袁督师?”
赵正喻暗地对于袁崇焕也很敬佩,听到儿子说到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赵魏道:“为何有人通敌?因为他们对我大明前途失去了希望。倘若他们坚信我大明不败?通敌与他们有何益?依我所见,皇上不是不够清明,而是太过清明了,反不如糊涂点好。”
赵正喻恍然大悟,他看着儿子一脸稚气,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实在是前途无量。
想到此处,先前的一些郁闷释放了不少。
他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问道:“那依你之见,皇上该如何做?退隐后宫,放大权与诸臣?”
赵魏抬头看着窗外苍天,缓缓的说:“放大权与诸臣?父亲以为皇上真的掌握大权?皇上若真的大权在握,下面为何敷衍了事?”
赵正喻追问道:“那该如何?”
赵魏看了父亲一眼,说道:“我认为责任全在你们当初怂恿皇上铲除阄党。”
赵正喻一听儿子之语,如雷轰顶,脸色惨白。联合各方势力,消灭魏忠贤集团,是他引以为傲的一个政绩。哪知今日竟被儿子一语否定。
赵魏一看父亲神色,知道触及了父亲的心事。
他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称杆如何能吊起重物,是靠另一边的秤砣平衡。左有秤砣,右有重物,才能两两对称。对皇上而言,重物是主事之官僚,称砣是宦官,现将宦官势力拿掉,皇上如何能控制得了官僚?”
赵正喻脸色涨红,大声说:“魏阄算什么称砣?欺上瞒下,乱我朝杠,大明江山,就差点毁在他手里。魏阄死十次都不能抵其罪。谁也休想替魏阄翻案!”
赵魏一看父亲发怒了,马上说:“儿子并非为魏忠贤翻案。魏忠贤是个十足大恶人,但是朝中官员个个都是好官吗?”赵正喻哑口无言。
赵魏继续道:“魏忠贤固然可恶,但是再可恶的东西也有用途,皇上本来可以借魏忠贤之手来管住朝中各官僚。我听说先帝曾对皇上留有遗言,让他用好魏忠贤。皇上没有领会先帝的苦心呀!”
赵正喻气得站起来,一拍桌子道:“魏阄不除,只怕皇上大位都坐不稳。”
赵魏淡然道:“自有官僚来对付,自古官宦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只要双方势均力敌,皇上就可以四两拔千斤,江山稳坐。”
赵正喻固然难以接受儿子的说法,但是又隐隐觉得有道理。他心中暗想,这小子果然人才难得,见识不凡。我赵家有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