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顾棠独自呆在客厅中，电视机中正播放着最新一期的《百家讲坛》，小小的人儿听得入了迷，直到顾修言的背影在他头顶投映出一片阴影，顾棠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
“爹地，你怎么下楼了？”
顾棠眨动卷翘的眼睫，酷似顾修言的五官上笼着一层明知故问。
顾修言的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中，长腿一伸，顺势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沉默地拿起遥控器，将台调到了财经频道。
“爹地！”
顾棠发出不满的抗议，但对上男人幽深不见底的双眸，还是讪讪地闭上了嘴。
自家爹地的气场实在太强，他的小身板吃不消。
就在小团子心底默默为自己叹气时，余光不经意间一扫，却看到顾修言的眼睛虽然盯着屏幕，可瞳孔却是失焦状态。
男人矜贵自持的面容上鲜少出现心不在焉的状态，他的人虽然坐在别墅中，但心神早已漫无目的地飘出了别墅，试图顺着空气分子的引导，去找寻林墨染的蛛丝马迹。
顾棠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自家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爹地，灵动的眸间闪过一道狡黠的精光。
随后，他从包里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听筒中传来三声“滴”响后，女人轻柔如羽毛的嗓音传入了顾棠的耳中：
“喂，棠棠？怎么了呀？”
顾棠清了清嗓子，故意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顾修言，贴心地按下了免提键，奶声奶气地问道：“妈咪，你和糯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棠棠想你们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顿，随即变得更加温柔，语气中也带上了诱哄的意味：“妈咪可能还需要一下哦！”
顾棠还没有来得及回复一个“好”字，一道温雅清润的男声突然插入到两人的对话中——“墨染，牛肉煎好了，你尝尝，是你最喜欢的川味麻辣。”
即便是隔着手机，顾棠依旧不难想象出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一位儒雅而又气度翩翩的男士，转头看向稳坐泰山的顾修言。
在男人看似不为所动的外表下，心底早已掀起不平静的涟漪，握着遥控器的指尖更是下意识缩紧，分明的骨节也适时地泛起了白。
顾棠留意到顾修言的小动作，右手抿着小嘴一笑，他就知道，自家爹地要坐不住了。
不过……
他需要再下一剂猛药才行，否则的话，依着自己那个老爹的性子，恐怕今晚都不见得会主动一下。
“妈咪，那你们在哪儿吃的晚饭呀？等到下次周末，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啊？”
林墨染并没有想到此刻顾修言就坐在离顾棠只有几步远的沙发上，不设防地便报出了中餐厅所在的位置。
顾棠闻言，了然地点头，稚嫩的童声如一把把刺向顾修言心口的尖刀，再度不遗余力地在他的伤口上撒盐道：
“棠棠知道了，妈咪和糯糯都要玩得开心哦，棠棠会乖乖睡觉的，妈咪再见。”
和林墨染互相道别后，顾棠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书包中，便又坐回了沙发上。
就在小人儿准备继续开始暗中观察时，顾修言却猝不及防地按下了遥控器的关机键，当电视黑屏的那一刻，直直地映照出顾棠脸上的不解与疑惑。
顾棠刚喊了一声“爹地”，便迎来了顾修言的一连串的盘问。
“顾棠，金融作业都写完了？”
“嗯……”
“英语作业呢？”
“也好了，爹地。”
顾棠越说将头低的更深了一些，顾修言脸色更是沉了几分，薄唇轻启说道：“那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
顾棠绷着小脸，抿唇不敢说话。
顾棠轻掀眼皮，虽然男人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他看得出来，顾修言此时的心里恐怕早已难受得要命，偏偏还这死鸭子嘴硬，不肯表现出来。
在顾修言颇具威压的视线将要袭向顾棠时，顾棠麻利地丢下一句“爹地晚安”后，便脚底抹油地上了楼。
客厅中只剩下顾修言一个人，他站在原地，侧目望向紧闭的客厅门，眼底的暗色逐渐聚拢，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而林墨染在和顾棠通完电话后，坐在她对面的傅北洲脸上的神情便多了一分不自然与难以察觉的怀疑。
刚才林墨染对着电话那头自称“妈咪”，可除了林糯糯，傅北洲并不知道她还有别的孩子。
难道……
傅北洲的脑中忽地掠过一道让他心悸的猜测，右手拿筷子的动作也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墨染，你是结婚了吗？”
傅北洲以极尽轻松的语气将问题问出了口。
林墨染用纸巾轻缓地擦拭着林糯糯的嘴角，脸上的笑意轻浅：“是啊，不过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
虽然林墨染说得很委婉，但傅北洲还是品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视线不经意地扫向林糯糯，再把她所说的暗喻联系起来，他几乎毫不费力地便将事情的真相拼凑了出来。
林墨染和一个男人协议结婚，等到期限一到，就会自动离婚！
意识到这一点的傅北洲猛然松了口气，可新的疑问却又接憧而至：林墨染为什么会选择协议结婚？
或许是察觉到了傅北洲疑惑不解的眼神，林墨染俯下身，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儿童乐园，和林糯糯耳语道：“糯糯，妈咪现在要和北洲叔叔说一些事情，你到那里先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呀？”
林糯糯粉嫩的小脸上表情十分纠结，一边是儿童乐园，一边是自家爹地的幸福。
最终，在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中，林糯糯很是罪恶地选择奔赴儿童乐园的怀抱，并在心底默默地对远在别墅的顾修言说了三声“对不起”。
“你知道的，糯糯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他认识最权威的心外科教授桑牧，他答应帮我治好糯糯，所以我们就结婚了。”
“而且我那个家庭，你也不是不知道。”
林墨染的一只手撑在颊侧，凝视着窗外城市的夜景，清冷的眸中氤氲着薄雾似的神伤。
自己当年未婚先孕，正好让张秀兰找到了机会将自己赶了出去。
等五年后自己带着糯糯回来，遭到的也是驱赶和辱骂，这种日子她过够了，还不如找个人结婚，彻底摆脱这样家庭。
“墨染，你其实不用这样自责的，在我心里，你已经是一位很称职，很伟大的母亲了。”
傅北洲依然记得他和林墨染初见时的场景，没有一见钟情的邂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有的只是在无情而又残酷的事故中，两条鲜活等待拯救的生命。
原本他是抱着医者仁心的想法，好心地送危在旦夕的林墨染去了医院，可当医生抱着瘦弱的婴儿走出产房时，傅北洲感怀于女人的坚强。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与照顾中，傅北洲不可抑制地沦陷在了那片名为林墨染的沼泽中。
当他得知林糯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那一刻，他便想着要竭尽所能地去钻研心外科专业，他想要帮林墨染。
而当林墨染提出想要和他一起回国，要回到南城时，傅北洲那句“我愿意”已经呼之欲出。
可为了林糯糯，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选择了忍痛拒绝心爱之人的邀请。
“如果我当初没有出那场车祸，那该有多好，桑牧教授说……糯糯很有可能是因为遭受过重大惊吓，所以才会先天发育不足的。”
林墨染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细听已经染上了些许的哽咽。
傅北洲眉头一蹙，眼底的心疼与不忍翻滚交织，可最终，他还是恪守着礼节与尊重，只是将纸巾递给了林墨染。
林墨染转头望着儿童乐园玩耍的林糯糯，心中泛起涟漪，眼神中荡起一丝都忧伤。
那场车祸真的会是一个意外吗？到底是谁在救了自己？
傅北洲察觉到了林墨染眼神中的变化，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林墨染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放弃寻找这段消失的记忆。
“墨染，没事的。”
傅北洲小心的安慰着林墨染，她对脸上也渐渐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