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作镇定,两步上前谈判:“阿婆,小女唐突。”
那女人是个疯子,一直笑吟吟的看着沈惜词。
从头到脚,妇人无一处是完好的。
两个眼睛深深凹在皮肤里,眸子极黑,左手断臂,右臂上爬满黑虫。
那种虫子是西域特有,沈惜词看向虫子后,突然对女子的身份有一定的判断。
这妇人是宫中的,就算不是,也是皇亲国戚。
而且她现在还和宫中之人有来往,不然,一个断臂不能自理被关在此处的婆婆,如何还能活?
沈惜词叹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又闯入一个是非之地。
她看向婆婆,又看看陆礼,正想离开,被那婆婆一把拦住。
陆礼上前,被沈惜词拦下,悻悻跟在她身后。
“婆婆,我们误闯,打扰婆婆养病,婆婆恕罪。”
妇人摆摆手,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正厅,看到装潢,沈惜词才放下心来。
正厅雍容华贵,全然没有门外的破烂之气。
沈惜词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她更加仔细观察妇人,突然看到她的颈饰。
那是!
沈惜词的眼睛亮了。
母亲在世时,最喜女工,也是京中比较有名的绣娘之一。
她常常接到上下委托,一旦闲下来,寒云常常带着她学习女工。
什么人绣什么图案,哪种料子是哪种身份的象征,沈惜词大多数都了如指掌。
至于这条颈饰上的图案,
正是宫中娘娘独有。
为区分阶品,沈惜词凑的近点,接过妇人倒的水。
她细细看两眼:皇贵妃颈制。
“娘娘。”
妇人回头,明显的全身颤抖。
“娘娘为何被关在此处?”
东明一共就两代,这妇人定是先帝皇贵妃。
通常来讲,皇贵妃只有一位,可先帝不立皇后,最高品阶默认为皇贵妃。
可皇贵妃有二:外头传言纷纷扬扬,大部分人都认为当今太后乃真正皇后,而上官氏,最多是个宠冠六宫的贵妃。
只因,
上官氏未有子嗣。
如他们所愿,在祁安帝上位后,封鲤氏为太后,至于上官氏,
下落不明。
沈惜词左思右想,都无法给自己一个眼前人不是上官氏的理由。
从反应来看,
这位便是。
沈惜词福身:“臣女沈惜词,见过太妃。”
妇人的泪夺眶而出。
她抱住沈惜词,泪如雨下,好似要将这些年的苦楚说尽。
上官姜瑜的心思越来越远,渐渐飘向三十年前的那个良夜——
若有幸,她宁愿不踏进宫门半步。
上官氏真名唤上官姜瑜,是皇帝下江南带回来的大美人,从进后宫起,位分便是妃。
先帝不顾所有大臣的反对,执意封上官姜瑜为妃,赏赐物品更是价值连城。
当朝皇帝是昏庸无道而宠季雪逸,先帝与他全然不同。
先帝爱上官姜瑜爱到近疯狂,可未耽误国家大事一次。
而上官姜瑜原是微服私访大臣家中的一小侍女,虽什么都不明白,也想为先帝做些什么。
比如……
制香,女工,抚琴。
上官姜瑜为配得上先帝,为让所有人能不在对她指手画脚,特意去学这些来丰富自己,可在他人眼里,全然成为狐媚惑主的手段。
她恨!
心更痛。
明明自己根本没有那些丑恶思想,为何世人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自己身上!
所以,上官姜瑜做了一件后悔今生的事。
她真的产生了狐媚惑主的想法。
上官姜瑜勾引,用尽狐媚手段让君王从此不早朝。
骂名更多,弹劾她的奏折已有三丈高,可上官姜瑜不以为意——
你们不是言本宫乃狐狸转世吗?
那就让你们好好看看,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狐媚!
这样的思想持续数年,等到皇帝因身体空虚而病那日,上官姜瑜才真正的感到脊背发凉。
那时她本就该死,可皇帝只吃她喂的药。
等先帝病逝时,上官姜瑜才真正的后悔——
她不怕死,她恨不得早点死。
可她没想过会是如今的结果。
她上官姜瑜没想过害任何一个人!
没人会听她的解释,她自己曾三次想撞死南墙都被鲤氏挡回去。
女人最懂女人,她当然知道上官姜瑜是被流言蜚语逼的走上绝路。
所以,上官姜瑜必须活着——
她要用一生反反复复想起数十年,
自己犯下的孽。
让她时时刻刻记起,
先帝对她依恋的眼神,眷恋的手。
毕竟先帝死前最后一句遗言可是:“朕得上官氏,乃朕此生幸事。”
上官姜瑜直至今日,依旧能回想起那个眼神。
如太后所愿——
上官姜瑜真的在用一生偿还当年罪孽。
沈惜词看着上官姜瑜洋洋洒洒几百字的前因后果,心中酸涩。
而陆礼更是直接哭出声。
他以前对上官氏鄙夷时,王爷总会教育他:上官氏是身不得己之人,从她被皇帝带回来的那一刻开始,非死即伤。
她是悬挂树上的风铃,随风而动,守不守得住本心,结局都一样。
风中,一只小小风铃能让世人观测风之大小,可在风铃眼中,风雨世人又算什么?
她只需要在风起时,随意摇摇身子,便可迎万彩。
世人不需要之时,摇晃千百次依旧无济于事。
这是王爷当年对陆礼说的原话,今日他才全然了解。
原来上官氏,竟是个苦命之人。
伤心过后,沈惜词还是问出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皇贵妃,您手中可有一些关于当今丞相府的消息?”
虽然她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但是:
万一呢?
上官姜瑜沉思,点头,写下几字。
她忙探过去看——
“我认识这位男子,有过几面之缘,他是北宁王身侧之人,你应该是王府新娶的贵妾,谢谢你愿意听我的故事。”
“当今丞相权倾朝野的原因我虽不知,但我知道季雪逸为何不怀子嗣。”
“她宫中的香是我亲手制的。”